「啞巴牲口不懂事,要打打我,別打我的馬!」那書生忽又忍痛高喊。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蘭芽微一躊躇,低聲問九歌道︰「咱們帶了多少銀子?」
九歌道︰「不到五兩。」
蘭芽道︰「你去,替這人賠了給人家,我瞧他怪可憐的。」九歌嚇了一跳︰「姑娘,咱們如今的家當就只燕王賞的那些,此去臨安,還不知夠不夠,怎可……」
蘭芽嘆口氣道︰「自身難保,愛莫能助,罷了!走罷!」
三人從桑樹林旁繞過。已走了幾丈遠,隱隱又听見那書生哀求︰「這可是千里馬,打不得啊」,中間夾雜著白馬顫抖哀鳴。
蘭芽心一軟,停步看著九歌不言語。九歌搖搖頭,轉身向人群中走去。
蘭芽遙遙看著那名穿藕荷衫子的大嫂走出來跟九歌交涉。兩人比比劃劃說了半日,九歌又復走回,沒好氣道︰「人家說瞧我主子的面子,五兩也罷了。但那馬人家必要殺了出氣。」
蘭芽听了一怔。九歌又道︰「那個呆子死也不肯將馬留下,姑娘,咱們走罷,這事管不了,也管不起,何苦來的!」
蘭芽想了想,從懷里取出一對赤金耳環遞給九歌。她今日著了男裝,耳環取下便一直放在懷里。
九歌大驚︰「姑娘,沒親沒故的,這是做什麼?他不肯舍馬,咱們倒舍首飾!」
蘭芽苦笑一聲︰「這人身上的痴氣,倒跟季瑛有幾分相像。」听了這話,九歌已知今日耳墜子絕保不住,只得接了東西,掉頭再去。
不一刻,九歌撅著嘴走回,眾人得了銀子耳環,也紛紛散去。
冬雪見九歌一臉不高興,便逗她道︰「咱們姑娘菩薩心腸,對不相干的人尚且如此,哪日咱們遇了麻煩,姑娘定然將渾身首飾都取下來救苦救難!」
說得九歌「撲哧」一笑,蘭芽也笑了。
三人才走過樹林,上了大街,忽听背後有人高喊︰「兄台留步!」原來是那書生牽著馬一瘸一拐地追來。
九歌與冬雪忙擋在蘭芽身前,九歌大聲道︰「我家公子行俠仗義,卻向來不喜跟陌生人講話,你不必客氣,這便回家去罷!」
書生拱手道︰「既是如此,還請小哥留下住址,明日我好登門道謝,將銀錢送還。」
九歌擺手道︰「不必了,你走罷!」書生見她極是堅決,似乎多說一句話也不肯,詫異之余,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瞧去,見九歌雖眉清目秀,但臉上卻隱隱長著數顆小紅點。似乎是生了疹子,又像是給蚊蟲之類叮咬留下的傷痕。他皺眉不解,沉吟著輕輕搖了搖頭。
九歌見他不走,心中有氣,轉身扶住蘭芽道︰「公子,咱們走,不必理他。」
書生忙在背後道︰「今日受了兄台大恩,我甄金感激不盡。兄台既不肯見識姓名住址,我給兄台施個大禮,聊表寸心!」
蘭芽仍不回頭。背後也沒了動靜,想是那書生誠心誠意,正自彎腰低頭。
「小飛,人家也救了你,你也施個禮!」
蘭芽正要舉步,忽听背後傳來這麼一句話,她一時好奇,轉過身去,正看見那匹白馬給書生拽緊了籠頭,被迫低下馬頭,呲牙咧嘴地倒著蹄子。
蘭芽看了馬一眼便覺有趣,再瞥見書生站在一旁——臉上分明眉花眼笑,卻因額頭全是污泥,左腮高高腫起,那笑容看去比哭還難看——她當下嘴角一彎,忍不住便笑出聲來。
書生朝她揚了揚手,歪歪斜斜地上了馬,不再看蘭芽她們,調轉馬頭,一提韁繩向後馳去。
蘭芽望著他的背影,低聲說道︰「九歌,你說季瑛在臨安,若也這般冒冒失失毀了人家的東西,可會不會也有人替他解圍?」
蘭芽帶著九歌、冬雪,在譚宅住了五日。
譚老夫人苦苦留她再住幾日,但蘭芽心早飛到了臨安,一刻也不想耽擱。路上所需東西既準備齊楚,這日清晨在漢水邊雇了艘小船,便與老夫人灑淚相別,望臨安而去。
整整一個上午,順風順水,船行極速。蘭芽望著兩岸迅疾後退的村落人家,不由心中喜悅。暗忖照這樣快法,只怕不出一月就能趕到臨安,見到季瑛。
此時距襄陽陷落已有年余,鄂州已經失守,元軍在伯顏的帶領下,已順長江東下,因此路上並沒遇到元兵。
晌午並未停船打尖,船夫邊撐船邊啃干糧,後艙內九歌打開譚老夫人所贈「路菜」,各人吃了些。
到了傍晚,江面漸窄,船行愈來愈緩。蘭芽見對岸一棵大樹上高高挑著一個客店的幌子,便吩咐道︰「船家,咱們就在這里過夜罷!」
船夫正要將船撐向對岸,忽然這邊小路上有人叫喊︰「船家,等一等。」
船夫見是一個青年公子,牽著馬站在岸邊不住揮手,便手圈喇叭喊道︰「這里水位不深,你騎著馬便能過去!」
公子喊道︰「不行啊,我這馬怕水!請船家方便一二!」
蘭芽听這聲音有些熟悉,扭頭看時便是一愣——竟然便是前幾日那個在桑樹林中給人的那個甄金!
甄金也看見了蘭芽,又驚又喜道︰「兄台,咱們真是有緣啊!」
蘭芽還未說話,九歌已高聲喊道︰「你這不是千里馬麼?怎地又怕打,又怕水?」
甄金笑道︰「正是千里馬,才又怕打,又怕水。打不得是身份,淹不得是好潔。豈不聞,‘是龍有性兒’?」九歌向船夫道︰「咱們走,不要睬他。」
船夫卻笑道︰「原來你們認識——天色已晚,前頭怕沒了客店,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說著話,已將船頭撥過,向這邊撐來。
甄金謝了船夫,敏捷地跳上船來。白馬小心翼翼地控著蹄子,果然不肯沾水,左右前後地試探了半日,才儀態萬方地走上船來。
它一上船,小船登時往下一沉。蘭芽站立不穩,忙扶住了冬雪的肩。
船夫用力撐船,船上四人一馬,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閃失,船便要翻了。
好容易撐到對岸,船夫擦了一把汗,笑道︰「相公,你這馬馱了多少寶貝?險些壓沉了小人的船!」
他本是說笑,不料甄金一掀馬鞍上的褡褳,竟真的從里面取出一錠銀子。他將銀子向船夫懷里一扔,卻轉向蘭芽笑道︰「上回出門沒帶錢,吃了大虧,這叫做吃一塹長一智!」
船夫已是喜得傻了。九歌卻不喜他這紈褲派頭,一伸手道︰「你有錢了,將我們的錢還來!」蘭芽嗔道︰「九歌!」
九歌將眼一翻︰「公子,咱們也不寬裕。他既有錢得緊,坐個船都值一錠銀子,咱們救了他的命,便給一萬錠銀子,也還是少的。對了,還有他那匹馬,又有身份,又愛干淨,也值五千錠!」
她說得又急又快,蘭芽攔不住,歉意地瞧了一眼甄金。冬雪歪著頭听九歌說話,掩口笑個不住。
甄金卻道︰「小哥這話差了。所謂‘大恩不言謝’,救命之恩,若拿銀子來換,可就顯得俗氣了!兄台,你說是也不是?」
蘭芽不願與他嗦,只低頭不語。
說話間大家上了岸,早有店小二殷勤迎來,引入客棧。
蘭芽見這客棧不小,門口大紅的燈籠上寫著「如歸」二字,一筆行書甚是精神,頓覺心中踏實了許多。
九歌瞪了甄金一眼,向小二道︰「快將干淨房子打掃一千間,給這位爺睡覺!」伸手向甄金一指。
小二一愣,賠笑道︰「爺台說笑了。小店小本生意,委實騰不出一千間房。只上房六間,委屈各位爺了。」
蘭芽忙喝道︰「別胡鬧了,還不進屋去!」甄金也不理會,只趕著叫人好生照料他的小飛,又要極干淨的水,又要雞蛋拌料,又要仔細刷洗,絮絮叨叨說個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