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時代 51第五十章

作者 ︰ 青萍衣

真金如聞驚雷,呆呆跟著重復了一句︰「他死了?」

特以魯道︰「李庭芝困守揚州,手下兩個將領竟打了幾個勝仗,一個便是這鄭季瑛,另一個,卻是周察!這周察……竟……竟果然投敵,與咱們作對了。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

真金哪里還顧得上理會周察,追問道︰「如今戰況如何?鄭季瑛是怎樣死的?」

特以魯道︰「王爺勿憂,阿術將軍正指揮精銳將揚州分割包圍,城破指日可待。那鄭季瑛是孤軍深入,陷入重圍,見突圍無望,跟幾名士卒一同自盡了的……」

他說到這里,便听外頭「咕咚」一聲,好像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二人忙打開房門,只見蘭芽一動不動伏在地上,已暈了過去。

真金此刻的心情復雜已極,見蘭芽在外偷听,暈倒在地,卻渾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特以魯見他茫然無話,上前將蘭芽扶起來,半拖半抱,放到屋中床上。

蘭芽悠悠吐出一口氣來,雙眼未睜,一雙手卻牢牢攥住了特以魯的衣襟,斷斷續續問道︰「他……他……」她急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特以魯知她心意,從懷里取出一柄折扇道︰「自盡的數人已經掩埋,這是士卒在尸首旁找到的,上頭有字有畫,又有落款,是與不是,姑娘一看便知。」說著將折扇塞到蘭芽手中。

那是一柄溫潤膩滑的湘妃竹扇,扇骨在燈下幽幽泛著紅光。蘭芽顫抖著將扇子緩緩打開,展到一半,一叢桀驁的寒菊瀟瀟疏疏顯露出來——筆法畫意、結構布局,都再熟悉不過!

蘭芽此時已知無幸,心下一陣激痛,「啪」地一聲,折扇掉落,人又軟倒在枕上。

真金撿起折扇,展開到頭,見右邊寫著一首題畫詩︰

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極磊落的一筆柳字,下面的落款正是,襄陽鄭四!

特以魯輕聲詢問真金︰「可要去請大夫?」真金道︰「不必,你下去歇歇吧。」

待特以魯無聲退出,真金倒了杯水遞給蘭芽。蘭芽搖手示意不要,半響,忽淒然一笑,說道︰「王爺,你知我方才臨睡前想些什麼?」

真金柔聲問道︰「什麼?」

蘭芽伸出右手,顫巍巍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做了個手勢說道︰「我想人死了,若真有來世,我便嫁你為妻,報答你這一世的恩情。你便娶多少個妻子,我也不惱,只好好地服侍你。可是王爺啊,你瞧,我如今要報答你,只好多等一世了。你肯等麼——你還是別等了罷,我……定是個不祥之人……」

真金猛地一拳砸向牆壁,壓抑著冷冷喝道︰「別說了!」

蘭芽合上雙眼,不再說話。

真金把手中折扇攤在桌上,慢慢看那詩句與圖畫,一筆一筆臨摹那字跡。臨了一忽兒,閉上眼楮,想象作詩人的樣貌衣著,言談舉止,口中無聲念誦︰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心下暗想︰此刻窗外便有風,徐徐懶懶,卻是南風。

這一夜不知不覺間過去,天明時九歌踢踢踏踏走來,在外叩門叫嚷︰「姑娘,快起來看寶貝!這寶貝,你猜上十年也猜不到……」

房門原本沒關,她敲了兩下,「咦」了一聲,走進房來。一眼看見真金坐在桌旁,更是詫異,忙走到床前去看蘭芽︰「姑娘,你怎麼——啊,你的眼楮!出了什麼事?竟哭了一宿麼?你……你敢欺侮我家姑娘?」

她忽地轉過身來,手指真金,欲待叫罵。蘭芽啞著嗓子道︰「休得無禮!」

九歌急道︰「到底是怎麼了?」

蘭芽低聲道︰「你要給我看什麼寶貝?」九歌一愣,忿忿道︰「咱們的蘭花又開了一朵,你看。」說著雙手平舉,將那盆花托起來給蘭芽看。

「姑娘,這不是‘龍岩素’,這是白蘭啊,說不定,還是大名鼎鼎的‘魚蘭’呢。」

蘭芽看那蘭花時,果然又新開了一小朵︰花枝旁逸斜出,姿態曼妙,花朵晶瑩澄澈,再無半點青色。

蘭芽定定地看著這朵白花,輕聲吩咐︰「你去打盆水來!」

九歌依言去了,不一刻,打了一盆清水回來,不待蘭芽開口便輕輕扯下一朵花瓣,放入水中。

花瓣入水即沉,只見水面輕輕一晃,花瓣已無跡可尋。九歌大喜︰「入水不見,真的是‘魚蘭’!」

蘭芽身子一晃,「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九歌嚇得登時將水盆扔在地上,呆怔片刻,撲過去抱住蘭芽哭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蘭芽掙扎著在九歌懷里抬起頭,一字一喘說道︰「好一個緣分花,‘色愈碧而好事愈近’——季瑛,這真是一語成讖了啊!」

這邊房里亂作一團,冬雪聞聲趕來,見九歌抱著蘭芽大哭,地上一灘鮮血觸目驚心,駭然之下,撇下她兩個,轉向真金問道︰「王爺,出了什麼事?」

真金坐在椅上,始終不曾起身。緩緩道︰「特以魯回來了。」

冬雪聞言,看了看地上血跡,忽然一個趔趄,倒抽了一口涼氣。九歌放開蘭芽,撲過來惡狠狠盯著真金,咬牙道︰「你……是你害死了我家姑爺,是你,定是你!」

蘭芽使出全身力氣喊了一聲︰「九歌!」

九歌含淚回頭,蘭芽扶著床柱喘息道︰「季瑛已經死了,說這些,便能活轉來麼?」

九歌、冬雪同聲哭道︰「姑娘!」

良久,室內哭聲方止,終歸沉寂。窗外卻忽然「簌」地一聲輕響。

真金看時,原來是石榴樹上一朵榴花隨風飄落,掉在窗台上。滾了幾滾,終于不動了。真金慢慢想起了一句今人的詞︰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為誰憔悴,半隨流水,半入塵埃……

當日過午,伯顏將軍輕車簡從,登門來拜。

傍晚時分,蘭芽帶著九歌、冬雪,與真金辭別。

真金痴戀賀蘭芽,這些日子以來,亦曾偷偷想過︰若那姓鄭的死了,那便如何?

昨日見了蘭芽反應,這才明白︰姓鄭的不死,自己固然無望;姓鄭的一死,自己更加無望。

叫過特以魯來,低聲囑咐︰「送她們出門。生受你,替我再盯幾日,莫教她尋死。」

特以魯一驚,隨即點首應道︰「是!」

三個女子出了客棧,立在車水馬龍的御街之上,茫然四顧。

九歌先道︰「咱們往哪里去啊?」蘭芽道︰「從何處來,便向何處去。咱們回家。」

九歌忍不住哭泣︰「好姑娘,咱們哪還有家?」蘭芽嗔道︰「別說喪氣話。咱們三個一處,就是家了。走罷。」

冬雪挎著個小包袱,擔憂道︰「姑娘,你身子虛弱,將養幾日再走罷。」

蘭芽搖頭︰「我不礙的。我現下歸心似箭,閉上眼楮就是襄陽,走罷。」

冬雪忍不住也滴下淚來,舉袖抹了抹臉,道︰「那姑娘你跟九歌在路旁坐坐,我去找輛車來。」

一時騾車雇到,三人上了車。趕車的小伙計將鞭子一搖,口中清亮亮喊了一聲,青灰騾子打個響鼻,緩緩舉步,車子「吱吱呀呀」向西行去。

小伙計嫌冬雪給的錢少,東一句西一句地糾纏不休,還想多賺幾個。

蘭芽心中傷痛,听他兩個你來我往討價還價,倒覺好過些。抬眼望著空中一只失群的孤雁悲鳴來去,不覺痴了。

這日之後,三人曉行夜宿,波瀾不驚地走了四日。

特以魯在後尾隨,不時遣人回報真金。見一路無事,也就有些懈怠,心道這王爺未免太過小心——若一個女子死了丈夫,就要跟著去,天下怕早沒了人煙了!

此時真金已搬去臨安此前一個王府中居住,這日正在後院射箭,就見特以魯步履匆匆,跟著一個小丫頭向這邊走來。

他心底一驚,忙上前問︰「出了事麼?」

特以魯苦著臉道︰「賀姑娘今日行到了一個小鎮,頭午獨自去鎮上藥鋪買藥。屬下待她走後,進去詢問店主,才知她竟買了二兩砒霜!」

說完不住抹汗,暗道慚愧,心想適才若大意半點,躲懶不去詢問,一條人命可不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沒了!

他見真金臉色大變,忙又補充道︰「已有人在那里盯著,屬下回來請示王爺,可要趕去?」

真金拋下弓箭,在地上踱了兩步,皺眉凝思。隔了良久,忽然吩咐︰「你去,叫人把原先臨安府獄的管事人給我找一個來!你且不忙回去,在外頭等我!」

特以魯一愣,忙應個「是」,轉身去了。一路想不明白︰莫非王爺發了怒,要把這賀姑娘關押起來麼?

他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午飯還沒來得及吃。下來傳來真金的話,尋了個小丫頭,請她去廚房要一碗飯菜,胡亂找了個地方坐下便狼吞虎咽起來。

不想才吃六分飽,便听見王爺傳喚。他抹了抹嘴,隨來人走進花廳。

真金手里拿著個三寸來高、透明的小瓶,對著日光正看。見他進來,把瓶子向桌上一放,說道︰「把藥給她換了,換成這個!與砒霜顏色一樣,她看不出來。」

特以魯拿起來,不禁便問︰「這是什麼?」

真金冷冷道︰「毒藥!」

特以魯一頭冷汗,結結巴巴道︰「這……這是為何?」

真金深深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道︰「我也想開了——人若存了死念,能救一回兩回,還能救她一輩子不成?她要死,便隨她去死。我愛她一場,別的幫不上,就教她少受些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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