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時代 55第五十四章

作者 ︰ 青萍衣

他聲音發顫,又柔又輕,似乎生怕驚破了夢境一般。請使用訪問本站。

蘭芽听到他說話,手扶膝蓋,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子,目光一寸寸上移,從真金青緞長袍的底端,漸漸向上,看到了他的胸前。目光晃了一晃,就此頓住,再不肯向上。

真金兩步走到她身前,柔聲問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蘭芽淺淺搖頭,不出一語。

真金只覺胸腔中一顆心突突突地急速跳動,跳得人頭暈眼花。見她楚楚可憐地站在秋風之中,羅衣如紙,人比黃花,臉色似喜似愧,似悲似怨——真金不再猶豫,踏上一步,右臂一伸,將她緊緊抱在了胸前。

只在頃刻之間,他胸前的衣襟便給眼淚濕透。真金在心底嘆息一聲,雙臂收得更緊。蘭芽埋首在他懷里,顫聲說道︰「王爺……你帶我走罷!」

真金緩緩閉上了眼楮,在她耳邊低聲道︰「好啊!」

兩人一前一後,逶迤向後園而來。

真金走在前頭,听著身後蘭芽細碎的腳步聲,心中歡喜無限。幾次想回頭問一句︰你走都走了,如何又想通了——但轉念再想︰人生在世,趨前退後,向左向右,往往便只在一念之間,人既已回來了,多問何益,遂不再提起。

一連繞過數處房舍,穿過了幾個回廊,蘭芽始終跟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不近不遠,不言不語,真金朦朦朧朧地想了許久方才想起她像什麼——多像一只乖順的小貓兒!不吵也不鬧,不逃也不跑,幾乎不像是他認識的賀蘭芽了。女子一旦心有所依,便是這般模樣麼?

真金猛然止步,彎眉笑眼地轉過身來。蘭芽猝不及防,向前踉蹌了一步才站穩。真金張開雙臂,歡聲道︰「丫頭,我該獎你點什麼。你說罷,想要什麼?」一句話說完,他才恍然憶起︰同樣的話,從前便是說過的。他略一疏神,又添上一句︰「我新得了一只海東青,力大無比,能叼起小牛,你要不要?」

蘭芽遲疑問道︰「咬人麼?」

真金大笑︰「它听我的話,叫咬便咬。」蘭芽抿著嘴點頭︰「那我要!」

真金定楮瞧了她片時,彎下腰,在她耳畔道︰「你忽然變得這麼听話,這麼可憐,我……我好心疼!」

蘭芽嘴角翹起,睫毛卻連閃兩閃,眼中滾下兩顆淚珠。

真金忙伸手接住,笑眯眯托在掌心道︰「這兩顆假的我要了,回頭弄兩顆真的賠你。」

蘭芽止淚問道︰「什麼啊?」

真金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邊走邊答說︰「珍珠——啊,對了,你的左右護法哪里去啦?」

真金不是難伺候的主子,但再省事的主子不痛快時也招人怕。這府里一眾僕役都是伯顏差來,都知道這位主子連日來郁郁寡歡,全是為了這位美麗倔強的賀姑娘。如今見她竟去而復返,都松了一口氣。

起初眾人都客客氣氣地稱她「賀姑娘」,後來也不知是哪個伶俐的丫頭有意無意喚了一回「娘子」,得王爺賞了一枚金錢兒,後來便成了例,從特以魯往下,人人稱蘭芽一聲「娘子」。

蘭芽回來的第二日,晚間真金囑咐廚下備了一桌精致菜點,在花廳設宴,為她主僕三人接風。席上設了五個座位︰蘭芽、九歌、冬雪、特以魯,連他自己,一共五人。

這五個人雖說相處已久,彼此算得熟識,但這般和和氣氣坐在一桌吃飯,卻還是頭一遭兒。初時略顯別扭,吃了幾杯酒,也便漸漸自如。

九歌便問特以魯,那日是怎樣在後悄悄跟隨,又怎樣看見姑娘去生藥鋪買藥。

特以魯未及答話,外面忽有人回道︰「王爺,伯顏將軍來拜,好像是出了什麼事。」

伯顏是元軍討伐宋地的兵馬大元帥,有事便是兵事,定然非同小可,因此真金聞報,立刻罷席,匆匆離去。

余下特以魯對著三個宋地女子,稍有不安。蘭芽似全不在意,笑一笑說道︰「就是那位‘收了江南不殺人’的伯顏將軍?我倒想看看他的模樣。」

說完便站起,九歌與冬雪要跟著,她擺手示意不必,低頭理了理裙裳,出門跟著真金去了。

特以魯稍一躊躇,忙也跟在後頭。

伯顏已在會客廳等候,真金並未發覺蘭芽在後尾隨,走到門外,徑直進去。

特以魯心中隱隱不安,卻見蘭芽低聲跟守在廳外的一個丫頭說了句什麼,從她手中接過茶盤,竟大大方方走了進去。

特以魯一顆心落回肚里,剛要從原路回轉花廳,忽然暗叫一聲︰「不好」,轉身追了上去,在台階下頭一把拉住蘭芽的胳膊,咬牙低聲問道︰「你要做什麼?」

蘭芽一怔,笑道︰「王爺信我,你倒不信?放心,我決不會毒死你家大元帥。」說完抽出手來,咳嗽一聲,挑簾進去。便听里頭真金大怒說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會客廳上燈燭輝煌,蘭芽從暗地里乍一進去,略等了片時才看清廳上情狀︰

只見真金負手立在南窗下,身旁站著一位英武的將軍,想是事涉機密,屏退了左右,兩人均無座位。

真金看見蘭芽,皺眉道︰「你來做什麼?」

蘭芽一言不發,上前將兩杯熱茶擱在案上。轉身時在近處看了一眼伯顏,見他面容端正,神采清拔,只眉宇間透出一股血火淬煉的強硬氣勢,令人不敢逼視。蘭芽輕輕吐出一口氣,躬身退下。

真金忽然叫住她道︰「你先別走,替我們倒兩杯酒來!」

蘭芽應了一聲,下來找到方才那個小丫頭,請她去要一壺酒。

一時酒壺送來,蘭芽接過。特以魯仍站在台階下頭,說什麼也不走,警惕地瞧著她。蘭芽也不說話,從容端了托盤進廳。

廳上真金正問伯顏︰「蒙古人?那是為了錢了?」

伯顏道︰「想來是的。」

真金道︰「用刑了麼?」伯顏嘆口氣道︰「只剩了半條命了!但王爺想,此事若是承認,那是什麼樣的罪過——但有半線生機,他也是不肯認的了。」

真金冷冷道︰「未必!他還想著活,那便是用刑沒用到家。」

伯顏愕然。

真金道︰「用到了家,他絕不會想活,只會想死!將軍還是太仁慈了。這一節,他們宋人可比咱們懂得多了——便在大理寺監牢和臨安府獄,便現放著不知多少套刑具,那是武周時酷吏周興傳下,代代改良,件件精致,足以令受刑之人求生固不可得,求死亦是不能!」

他這一番話徐徐說來,直听得伯顏眉心直跳。蘭芽看著真金平靜的面容,心中一陣陣發寒。直到今日,她才算見識了這位溫文爾雅、風趣灑月兌的皇子的另外一面。

真金道︰「五木之下,何供不可求?著人即刻將他解去大理寺監牢!」

伯顏急忙應道︰「尊王爺令!」轉身出去布置。

真金這才看見站在一旁的蘭芽,說了聲︰「丫頭,酒拿過來!」

蘭芽把酒送過去,真金端起來一口喝干,也不再要,只靜靜站在原地等著伯顏回來。

一時伯顏返回,蘭芽又听了片刻,漸漸明白︰原來伯顏麾下的一個千夫長,竟偷了「回回炮」的圖紙送往宋營。眼下雖被發覺,但圖紙已經送出,卻不知究竟送往何處。因此伯顏與真金都大為震驚,急欲從此人口中得出口供,追回圖紙。

蘭芽于「回回炮」並不陌生,當時呂文煥將軍投降,一個極重要的原因就是曾被元人從城外極遠處一炮打中襄陽譙樓,見識了回回炮的威力。

這炮是回人創制的攻城利器,能投擲數百斤重的大石,用力精省而射程極遠,因此極令宋兵畏懼。大宋的抗敵將領及民間有識之士近年來都曾千方百計仿造回回炮,可惜都未能成功。

眼下卻有人不知花了怎樣大的金山,買通了這名千夫長,竟果真竊得了圖紙。

蘭芽給真金和伯顏又各倒了一杯酒,無聲退下。

當晚真金一直沒再回來,宴席只好草草結束。

第二日直到午後,蘭芽才又見到真金。當下便問那人可招了麼,真金隨意答道︰「自然招了,昨天夜里就招了——小丫頭,我帶你去城外騎馬,去不去?」

蘭芽給他拉到屋里,見床上攤著一套純白的胡服——窄袖短衣,散腿中褲,銀白小帽,床下整齊放著一雙馬靴,也是白色的。

蘭芽看了一眼道︰「怎麼這樣素淨?」

真金道︰「你不喜歡麼?」蘭芽道︰「我喜歡鮮艷一些的顏色。」

真金自遇見蘭芽,她便替父母戴孝,從未穿過略微鮮亮的服色。如今季瑛新死,真金想她更不會穿紅著綠,因此特叫人趕制了一套純白的騎服。

此刻听見蘭芽說喜歡鮮艷顏色,他詫異不已,還未說話,蘭芽已輕聲道︰「我如今兩世為人,萬事都看得透了。何必再做這些樣子給旁人看!我跟你去騎馬,卻不要這個。」

真金看了她一眼,說道︰「倒是有一套鮮亮的……」他打開一旁壁箱,另取出了一套樣式一模一樣,色作女敕黃的衣裳出來。

蘭芽請他出去,片刻之間,穿戴整齊,打開了房門。

真金只覺眼前一亮,說道︰「十五胡姬玉雪姿,穿上這一身,真像是我草原上的女兒了!」

蘭芽左右顧盼道︰「你的海東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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