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渾身是血的人被親兵們抬出來的時候,尚且睜著眼。♀在火把昏黃光芒的映照下,他的目光並不全然黯淡失神,反而透出幾分剛毅的神采。他直直地望過來,張著嘴朝著齊靖安「 」了幾聲,又梗著脖子堅持了片刻,才終是徹底昏死過去。
齊靖安在外游歷數年,對外傷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他走上前略略查看了一番,發現這人身中十余刀、其中有兩三刀深可及骨,但基本上都避開了要害,足見此人搏斗經驗豐富,絕非普通百姓。可饒是如此,這人失血過多,性命也已危在旦夕。
「把他抬到軍醫那邊,盡量救治,具體情況由我去與將軍們分說。」齊靖安直接下了命令,語氣冷靜沉穩、神情堅定,並不給旁人以提意見或者反駁的機會——在場的親兵們大部分都是陳長清的人、小部分是禁衛軍,如果齊靖安稍顯猶豫,這些兵油子出于不想擔責任的心理,只怕不會听他的。而再拖延一會兒,這傷者的性命就真的玩完了。
所幸齊靖安閱歷豐富,毫不遲疑地給出了吩咐,親兵們見他如此篤定,便紛紛照做了。
齊靖安目送傷者被抬走,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他對那人的來歷和經歷固然有些好奇,但真正讓他看中的,還是對方強大的意志力︰他應該是在他們這支車馬隊來到附近之前就倒在了樹叢里,因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大部分人在那樣的情況下,即使有人在旁照顧、若無醫士的悉心救治,都再難醒過來了。可那人卻硬生生地醒了過來,還勉力發出聲響求救,這樣的漢子,能幫的話還是多多少少幫一把吧。
不得不說,能夠遇上齊靖安,那人的運氣真是不差了。
隨行的軍醫共有七八個,他們的帳篷都聚在一處。見了來路不明的傷者以後,他們互相做了一番推諉,終于還是在齊靖安的堅持下推了個資歷最淺的學徒出來給傷者敷藥包扎,連藥和繃帶都不願多給……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齊靖安曾經見識過不少類似的情況,也可以理解軍醫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卻還是免不了有些氣悶,便守在床頭監督那學徒救人,省得讓那傷者因為疏忽和怠慢而白白丟了性命。
好在那漢子足夠硬氣,始終吊著一口氣、保得生機不滅,掙扎著從閻羅殿前走了回來。當外傷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微微醒轉過來,半睜著眼咽了幾口藥,還向齊靖安低低地道了一聲謝,而後才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齊靖安又費了好一番工夫,總算說服這軍醫學徒讓傷者留在他的帳篷里歇一夜、救人救到底。時近三更天,他終于走出了藥味和血腥味混雜的帳篷,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
「喲,這不是齊大秀才麼,怎麼著,不過是在草地上打了個滾,也要來找軍醫診治一番?還真是金貴呵。」便在此時,一個人從隔壁軍醫的帳篷里走了出來,可不正是吊著胳膊的紀彥平麼。
紀彥平的手肘因落馬而月兌臼了,他自然是來找軍醫治傷的,又兼今日趕路太累,先前他便在軍醫的帳篷里小憩了一覺,連晚飯都沒吃。這時剛恢復點兒精神、才走出帳篷,偏又踫上了齊靖安這個對頭,他立時就氣不打一處來了,甚至沒臉沒皮地學著他往日里最鄙視的尖酸婦人一般譏諷出聲——其實話一出口,他已覺得很是不妥,想著齊靖安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反諷一通,他竟隱隱覺得有點頭大︰吵架其實很傷神,尤其他身為世家公子,原就不怎麼擅長與人爭吵。
好在事情的走向拐了個彎,齊靖安被那傷者勾起了一些不怎麼美好的記憶,又順帶著思考了一些比較深刻的問題,這時已完全沒有跟紀彥平斗氣吵嘴的心思了,只淡淡道︰「紀兄,你我本是一條船上的人,即使因為兒女情長的事而稍有嫌隙,也不應內耗。此番隨軍出征,我們可以奮勇爭先、比拼軍功,卻不該互放冷箭。否則只會讓公主煩心,甚至給她拖後腿,那又何苦?害人害己矣。」
紀彥平聞言一滯,氣勢隨即一短,心里倒是暗暗松了口氣。所以他也不再挑釁,而是板起了臉,哼道︰「好!我紀彥平文從大儒、武從名師,難道還會怕了你?就跟你堂堂正正地比一場,以平蠻之役的軍功論高下,我不放冷箭,你也不使陰招!」
齊靖安眉梢一挑,點了點頭,然後就很自然地伸出了手——紀彥平怔了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動作僵硬地跟他的情敵「擊掌為盟」……
瞅著紀彥平那別扭的神情,齊靖安不自禁地暗暗一笑,忽地覺得這大少爺也沒那麼討厭了。♀說來他今天先是模了心上人的手,現在又拍了情敵的手,仔細想想還蠻有趣的。
就這樣,這兩個都想做駙馬的男人定下了「君子之約」,然後平和地分別,各自回帳篷休息去了,一夜好眠。
而另一邊廂,夏侯宣為了駙馬的事,實在是睡不好覺了。
他真是萬萬沒想到,齊靖安竟然會喜歡上他——明明他一直以來都在好哥們的面前表現得豪爽大氣、很有男子氣概、一點兒賢妻良母的潛質都沒有,怎麼還會引得那哥們春心萌動呢?
夏侯宣並沒有因為木雕小人是男裝版的就懷疑齊靖安的性向,想來,他在對方面前基本上都是穿著男裝的,齊靖安對他的這副模樣最是熟悉,雕刻的時候自然也就按著這個模子來了,這不是很正常麼?
總而言之,夏侯宣下意識地認為齊靖安是愛上了透露身份以後的他、愛上了「豪邁大膽、直接求婚」的公主……這本就是最為合理的情況。
便是出于這種猜測,夏侯宣失眠了。
夜深人靜之時,夏侯宣閉著眼楮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手里握著那個木雕小人,拇指輕輕地摩挲著那張雕刻得極為精細的臉,心潮涌動、思緒亂飛……齊靖安是否跟紀彥平一樣,都是看中了他的這副皮相?
這樣一想,夏侯宣的心里就有些煩躁︰這事兒不好辦了啊。
以夏侯宣的理智,他當然不會生出「膚淺的你只愛我的美貌、如果我沒了這張臉你是不是就不會繼續愛我」之類的矯情想法,一個人的容貌與整體形象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哪有那麼多如果不如果的?他素來認為生得美當然比生得丑要好得多,這毫無疑問是一個優勢。而且如若他長成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樣,只怕早幾年前就被一杯毒酒賜死了,哪里還能混成受寵愛的公主、並得到帶兵出征的機會?所以他並不介意齊靖安看上他的臉,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真正讓夏侯宣覺得棘手的是,感情一旦萌生,他跟齊靖安之間便也存在著他跟紀彥平之間類似的問題了︰紀彥平沒法接受「表妹變表弟」,難道齊靖安就能豁達地接受心上人變性了麼?!
誠然出于人品、性格、才能、背後與瑞妃沒牽扯等等因素的考慮,齊靖安仍是夏侯宣心目中的最佳駙馬人選,位置穩固、無可替代。但超乎友誼的感情實在是麻煩啊……
本來吧,夏侯宣的計劃是在平蠻戰役中讓齊靖安逐步發現他的破綻、暗暗存下一點兒心理準備,等凱旋回京之後他就向對方徹底坦白,坦白以後他們倆就成親……以夏侯宣對齊靖安的了解,這個有理想有道德的好哥們在知道他的秘密以後,九成九不會背棄他,他們的婚事或者說「合作協約的簽訂儀式」應該是妥妥當當的。
可誰曾想,好哥們居然已經看上他了!這樣一來,夏侯宣坦白以後,齊靖安到底會產生怎樣的反應,就真的是完全無法預料了——人的感情最是復雜不過了,饒是以夏侯宣的淡定,此時也覺得腦海里纏了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而且更讓夏侯宣糾結的是,此時此刻,他的心底里居然隱約生出了想要欺騙齊靖安的惡劣念頭︰事已至此,不如隱瞞到底,先成親、把生米煮成熟飯,等到了新婚之夜再來坦白性別問題?
——這不對啊,這完全不符合夏侯宣誠信正直的秉性!他怎麼竟會有這樣的想法?連底線都動搖了!
夏侯宣霍地睜開眼來,借著從縫隙中透進帳篷里的淺淺月光打量著手里的木雕,越看越是心生觸動︰看來他必須面對現實了,他對齊靖安也是很有好感的,雖然這份好感從大抵上來說仍屬于純純的友誼範疇,但他分明已經對齊靖安生出了「不想放手」的念頭,連底線都險險快要守不住了。既如此,若是再往更深的層次發展一下他們的感情……
等等,難道真的要走上攪基的道路嗎?夏侯宣愕然一怔,隨即嘴角一抽,把木雕往枕頭邊一扔,順勢抬手捂住了眼楮︰即使他樂意,齊靖安也不一定樂意吧?
夏侯宣的思想很開明,他自覺跟男人或是女人談戀愛都沒問題,只要自己喜歡就好了。可齊靖安能有這麼開明嗎?這個時代也沒那麼寬容,孌寵幸臣的名聲可不好听……等等等等,他是不是想得太遠了些?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也罷也罷,多想無益,還是順其自然吧。老天爺總愛跟他開玩笑,計劃再好也趕不上變化……夏侯宣輾轉了半晌,終是無奈一笑,盡量放開心胸、努力清空大腦,促使自己進入夢鄉。
不過勉強入睡的效果顯然不怎麼好,次日,天沒亮呢,他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打理好自己、走出帳篷,四下里安靜的氛圍和初秋後半夜的冷風一起安定了夏侯宣的心神,讓他重新恢復了沉穩自信的心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愛情真的來了……來了就來了唄,很可怕麼?明明應該很甜蜜才對吧。
在黎明前的夜風里,夏侯宣靜靜地站著,等待新一天開始。他的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堅定,心態也是一如既往地積極,整個人朝氣蓬勃。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天亮了。親兵們開始忙碌了起來,做早飯、喂馬、準備水囊和干糧……
這時,一個軍醫朝著夏侯宣小跑而來,禁衛軍將他攔下詢問了幾句,然後就過來稟告道︰「殿下,軍醫來報,齊先生昨夜救下的人已然清醒了,說是有關于西蠻人的要緊軍情,想要當面說與殿下听。」
夏侯宣眸光一凝,所有所思道︰「帶我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公主不知道齊小安其實已經嘗過一次心上人變性的滋味了……所以……他想岔了╮╭
公主模下巴沉思︰如果祝英台變成男的,梁山伯能接受麼?尤其他還要被祝英台推倒……
梁山伯默默亂入︰為什麼我又躺躺躺那個槍了__
話說有新人物出場喲,是情敵呢?還是情敵呢?還是情敵呢……入v第一更∼感謝親們的支持二3二之後還有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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