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龍轉鳳 第二十二章 驚情

作者 ︰ 思鄉明月

夏侯宣的腳邊正好有一摞劈好的柴木,在看到紀彥平挽弓搭箭瞄準齊靖安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抬腳一踢,一截胳膊粗細的木頭「嗖」地飛起,正正砸中紀彥平的背脊,紀彥平「啊呀」一聲就摔下了馬來——但與此同時,箭矢已從他手中射出,朝著齊靖安飛襲而去!

在這個連眨眼都來不及的一瞬之間,夏侯宣的心里只余下對齊靖安的擔憂之情,根本無暇對紀彥平的行為產生絲毫感想……

所幸夏侯宣「出腳」及時,那支箭因為紀彥平的落馬而失了準頭,即使真的射在齊靖安的身上也傷不及要害;更何況齊靖安感官敏銳、反應也快,听得身後出現混亂、還夾雜著弓弦震動的聲音,他毫不遲疑地抱頭撲地一滾,終是安然躲開了此番偷襲。♀

見此一幕,夏侯宣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紀彥平太過分太可惡絕不能輕饒」的念頭,可他的腳步卻是不由自主地邁向齊靖安那邊——快步來到撐坐在地的齊靖安身旁,夏侯宣彎下腰關切道︰「靖安,沒有傷到吧?」說著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想拉著對方站起來。

齊靖安瞥了一眼身側的那支斜插在地的箭矢,心里自然有氣。可對著夏侯宣,他就算有再多的氣也發不出來,便輕輕搖了搖頭,握上夏侯宣的手、動作利落地站了起來。

「嘶!」便在此時,摔下馬來灰頭土臉、比滾了一身草屑的齊靖安還要狼狽的紀彥平倒吸了一口氣,或許是因為疼痛,也或許是因為不滿——手牽手啊手牽手!

齊靖安聞聲朝紀彥平的方向橫了一眼,此時他的小模樣與對方先前上馬時側頭的那副鼻孔朝天的表情相差仿佛,也是傲然中含著挑釁。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該觸踫公主的手,但方才看見心上人那白皙漂亮的手就在眼前,他心隨意動,干脆就「放肆」了一把,反正他這不是受了驚嚇和委屈麼?就當是討個補償好了,還能順帶著氣一氣那個姓紀的混帳家伙,何樂而不為呢?而且模上了才知道,公主的手……手感真棒哎,真是賺回本了。

暗搓搓地吃了一小塊豆腐之後,齊靖安意猶未盡地收回爪子,不出一言、抬腿就走。

不遠處,供左右將軍和從屬官們休息的帳篷已經搭好了,齊靖安決定直接回去,剩下的事就交給公主來處理就好了——紀彥平身為紀家嫡長孫、公主的表哥,絕不可能因為一次偷襲未遂就受到特別嚴厲的處置,所以他並不打算擺出一張怨婦臉來訴說委屈——那樣做既顯得小家子氣,還有可能會讓公主感到為難,何必呢?為了情敵的錯誤去為難自己的心上人,那是傻子才會干的事。♀

再者說來,齊靖安相信公主心底里肯定是偏向他的,絕不會讓他白白「滾地一回」,遲早都要連本帶利地從紀彥平的身上討回這筆賬,而且以公主的手段……嘿,總之他已勝了這一局!

「紀彥平!」夏侯宣見齊靖安面無表情地走了,眸光一厲,大步走到他表哥跟前,語氣冷颼颼道︰「還沒上戰場就對自己人動手,你可真夠有能耐的,不愧是紀家精心培養的大公子!」

紀彥平以一個怪異的姿勢趴在地上,臉色微微發青。見夏侯宣如此這般疾言厲色,他嘴唇抖了抖,訥訥地說︰「我剛才只是一時沖動……而且也是被那姓齊的給激怒了,他實在很無禮……」他越說越小聲,神情中流露出明顯的悔意。

紀彥平並非一傻到底的紈褲,紀家對他這個嫡長孫抱有很大的期望、也有好好教養過,所以他心里清楚,即使齊靖安的出言諷刺、搶先射獵等行為都高尚不到哪里去,但打從自己頭腦發熱、挽弓射人開始,他就犯了大錯,讓所有的道理都跑到對方那邊去了。

時至如今,紀彥平確實是後悔的,他本來並非特別容易沖動之人,最多有些傲氣,也沒怎麼做過仗勢欺人的事兒。可這一次為了他心之所慕的公主表妹,終是「血氣方剛」了一遭。幸而並沒有鑄成大錯,還讓他徹底看清了公主對那個齊某人的情意……唉,這下子他想不死心都不行了,還是面對現實吧。

覷著神情黯然的紀彥平,夏侯宣冷然斥道︰「他再怎麼無禮也比不上你膽大包天,竟想在行軍路上射殺同僚?!」說著他表情嚴肅,語氣非常強硬道︰「紀彥平我警告你,齊靖安是我看重的人,如若你以後再敢對他有半分不利,我決不饒你!」

紀彥平心里酸澀、嘴巴發苦,但見夏侯宣的一雙銳目如刀鋒似的剜著他,只能無奈苦笑著點了點頭。這時,粘在他頭頂的一根雜草隨著他的動作飄落在地,襯得他這大少爺好似喪家之犬一般。

「而且這次的事也沒這麼容易揭過,」對紀彥平,夏侯宣並無半分同情之心,他森森然地眯了眯眼,又道︰「此番你算是欠了靖安大半條命,總要想法子償上……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希望你不至于讓我再失望一回,表哥。♀」如果紀彥平不自動自覺地想辦法「還債」,夏侯宣一定會不吝出手——到了那時,即使他這位表哥「一個不小心」馬革裹尸了,也怨不得他了。

「我、我知道了,」紀彥平本來還算俊俏,可如今他的整張臉都皺得不能看了,表情比苦瓜還苦,他怎麼就欠了齊靖安大半條命了,最多小半條吧——「表妹,我、我……」

「無規矩不成方圓,以後你都不要叫我表妹了,該叫我將軍!」夏侯宣哼了一聲,甩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看方向正是去找齊靖安。

紀彥平雙眼發直地看著夏侯宣遠去的背影,慘兮兮地嘟囔道︰「我……我的胳膊月兌臼了……」本來他還想請表妹也來扶他一把,好歹讓他不那麼難受;或者講個價,把「大半條命」的債務降一降。結果人家連他的話都懶得听完,真是夠絕情的了。

「噗嗤!」一直在旁看戲的陳淑瑤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背著手往前踱了幾步,頗不厚道地往紀彥平的傷口上撒鹽︰「快起來吧,我都替你感到羞恥,一個大男人扮可憐討同情,像什麼樣子?相比之下,齊靖安真是比你更配得上公主!」

紀彥平雖然已經在心底里認栽了,但當面被個女孩子鄙視,他嘴上還是很不服氣︰「齊靖安不過是個窮措大,如若你真心把公主當朋友,合該勸她擦亮眼楮才對!」

「嘖,」陳淑瑤歪了歪嘴,嗤笑道︰「你還是先擦擦自己的眼楮吧,方才你挽弓搭箭時,公主的臉色一下子就煞白泛青了,直至齊靖安使了一招驢打滾後安然無恙,她的神情才稍稍緩和過來……明擺著他們二人互有情意,你又何必枉做小人?」說著她又嘖嘖了兩聲,「所幸齊靖安躲開了你的冷箭,若他真被你傷了甚至殺了,公主肯定會要了你的命!」

紀彥平黑著臉,狼狽萬狀地爬起來,站得歪歪扭扭,左手捂著右肘,疼得一個勁兒地「嘶嘶嘶」倒吸涼氣,朝著陳淑瑤連翻白眼。

陳淑瑤看得嘿嘿直笑,接著說︰「別以為我在嚇唬你,說真的,方才你摔下馬的時候,我瞧著公主那煞氣騰騰的模樣,險些就月兌口而出唱起戲來……」說到這里,她真的唱了起來,迂回婉轉、咿咿呀呀道︰「覷著那賊呀落下馬,反手一刀呀斷他頭,斷他頭呀再不念那舊時情,而後只一心保家國……」

紀彥平嘴角一抽,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看起來他的腳踝也扭到了,但他還是咬著牙加速離開了,因為他實在不想听陳淑瑤繼續唱那一出昭聖長公主殺夫的經典戲劇了,還是趕緊去找軍醫治療他受傷的身心吧。不過,陳淑瑤的「胡攪蠻纏」好像還是有點兒用處的,紀彥平隱約覺得心頭輕松了一些、腦海上空集聚的陰霾散去不少,對公主和齊靖安的事似乎也看開了幾分。

「哎,軍心不齊何以克敵,感情真不是什麼好東西。」眼看著「為情所困」的家伙們接二連三地走了,在場就剩下陳淑瑤和幾匹無辜的馬兒了,她故作老成地搖了搖頭、感慨了一句……哦對了,在場還剩下一只最最無辜的肥兔子!

「兔子啊兔子,這一場戲可是因你而起的呢。」陳淑瑤似乎忘了這整件事原是她起的頭,她走過去撿起肥兔子,決定把這只「罪魁禍首」烤來吃掉。

「咦?」提著兔子折返回來的時候,陳淑瑤眼尖地看見草叢里躺著一個木雕小人,她彎腰撿了起來打量一番,不禁失笑道︰「哎呀,看來還是我的眼楮最亮了,公主對齊靖安在乎得很,齊靖安也對公主愛得不行,真是好啊真是妙……」她哼著戲曲,腳步輕快地走了。

是夜,親兵們驅馬圍成一大圈,將裝著糧餉的大車和將軍、從屬官們的帳篷護在中間。由于只是暫歇一晚,所以搭起來的帳篷並不多,大多數親兵都要露天打地鋪、睡在自己的馬兒旁邊。好在這秋初的氣候還算適宜露營,不至于讓兵士們太辛苦。

用過飯後,眾人各自休息。

吃夠了烤兔子的陳淑瑤挽著夏侯宣的手,硬是跟著回到了他的帳篷,說是要跟「好閨蜜」睡一張床、聊悄悄話。

帳篷里的若妍對陳淑瑤投以不滿的目光,卻又不好直接出言趕人,只能悶悶地杵在一邊。

「想說什麼隨便說,說夠了就回你的帳篷睡去。」夏侯宣當然不可能跟一個女孩子同床共枕,他非常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這臨時的床鋪本來就小,我一個人睡都嫌窄。若是再添一個你、擠擠挨挨的,我還用得著睡麼?」

陳淑瑤咕噥了一聲「嬌氣」,卻也不再堅持,跟夏侯宣一起坐在了床沿邊,道︰「今天惹得那倆漢子鬧了起來,是我慮事不周、稍魯莽了些。可正所謂堵不如疏嘛,我看你那表哥經此一遭也想開了些……所以我也算是功過相抵了吧?」

夏侯宣哼了一聲,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什麼堵不如疏,分明是你調皮想看戲……險些傷了靖安,你也欠他一次,必須得還!」

「什麼啦,你重色輕友!」陳淑瑤抗議道,她眼珠子轉了轉,又說︰「這樣吧,我送你個禮物,就當賠禮道歉咯。」

「你是欠了靖安的,送我禮物有什麼……」句末的「用」字尚未說出口,夏侯宣就怔住了,他看著陳淑瑤拿在手里的那個木雕小人,好半晌才眨了眨眼,語氣莫名、若有所指地說︰「這不是你的東西吧,怎麼能給我做禮物?」倏爾想起齊靖安的木雕技藝,他的心髒不自覺地漏跳了一拍。

「嘿,我把這個送給你,讓你知曉他的深情,可算是不欠他了吧?」陳淑瑤也眨了眨眼,把木雕小人往夏侯宣的手里一塞,然後就很自覺地離開了帳篷。

這木雕小人活靈活現,就連嘴角的笑紋都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雕刻者傾注了很多情意。夏侯宣將之捧在手心里,忽然覺得很有幾分燙手的感覺……事到如今,他怎麼可能還不明白齊靖安的心思?難怪了,齊靖安明明性子豁達,即使對紀彥平的第一印象不佳,也不至于會主動找茬、讓對方難堪,可他偏偏就這麼做了,原來是因為視對方為情敵啊。

一時間,夏侯宣的表情非常復雜。

而另一邊廂,正準備就寢的齊靖安訝然發覺他白天隨身帶著、晚上習慣于放在枕頭邊的木雕不見了!于是他趕忙走出帳篷,找守夜的親兵借了個火把,穿過馬匹圍成的圈子,來到他先前滾地的樹叢附近找尋了起來。

結果自然是找不著的,齊靖安心頭一陣懊喪,他的木雕不見了,模來模去就模到一根柴木,正是之前夏侯宣踢飛起來將紀彥平砸下馬的那一根。

其它的柴禾都已經被火頭兵燒掉了,只有落在草叢里的這一截木頭幸存了下來,齊靖安想想也覺得挺有紀念意義的,反正他的木雕不見了,干脆就拿這截木頭再做一個罷。

頗有些憾然地直起腰來,齊靖安正準備拿著這截木頭回帳篷去,距他不遠的樹叢里卻是忽然發出一陣響動。他神情一肅,凝神靜听,竟是听到樹叢那邊有不甚清晰的急喘之聲一一齊靖安眉頭一皺,把火把往樹叢那邊一照,也不冒失去探,而是高聲招呼不遠處的守夜親兵,」來幾個人,這里有情況!——訓l練有素的親兵們奔行而來,順著齊靖安的指向到那樹叢邊一探,不時便抬出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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