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正是煙波水影、綠意盎然的時節。♀
波光蕩漾的水面上駛來小小一只渡船,船頭上,兩個中年文士負手而立,正在賞玩這無邊的美景。
突然其中有個中年文士開口感嘆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可惜如此大好河山,竟淪為蠻夷之手,實在叫人義憤填膺,心氣難平!」
另一人便大聲說道︰「清風雖細難吹我,明月何嘗不照人。寒冰不能斷流水,苦木還要再復春。怕他怎地?你听說沒有,朱舜水先生已經從日本國歸來了,鄭經也已率陳永華等人于廈門北征,現在大軍已臨金陵城下。我輩還愁盼不到王師北定中原之日嗎?」
原來,這已是清兵入關後的十幾年後。此時滿清八旗兵早已攻佔了北京,唯有南方戰局仍然膠著不定,在經歷了剃發易服、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八十一日、廣州大屠殺之後,仍有愛國義士不畏婬威,反清復明。
雲南有李定國等奉永歷帝流亡于緬甸。夔東十三家農民軍在李來亨、郝搖旗領導下,擁立明韓王朱本鉉為帝,年號定武,立足荊襄、川東的群山中,抗擊清軍。東方沿海鄭成功以金門、廈門為據點,一度江張煌言等發動了一次大反攻,從海道溯長江,直達南京近郊,佔領了鎮江、蕪湖等四州三府二十四縣,引得順治皇帝大為恐慌。
江南自古風物秀麗,氣質溫婉,然而在滿清八旗鐵蹄的婬威之下,誓死不屈,堅持寧死不剃發的卻也是他們。市井之中仗義屠狗之輩秘密結社,成立了天地會、洪門等反清組織,而文人墨客們也大多時刻不忘國恥,一旦有南明的風吹草動,都會慷慨激昂,指點江山一番。
此時兩個中年文士興致勃勃,慷慨激昂,就連在一旁搖漿的船夫都頗有敬佩仰慕之意。正在這時,旁邊突然飛也似的掠過一艘快船,快船之上,有四名壯漢嫻熟的搖著漿。
中年文士所在船上的船夫慌忙側船避開,卻仍是被那快船濺了一身的水花,慌的他忙高叫一聲道︰「兩位先生沒有被水花濺到吧?」
那快船原本是向前疾駛的,听了這聲喊,突然又調頭回來,緊接著,一人從船艙之中緩步走出,沖著船夫笑著說道︰「真是對不住了。一時急著趕路,有失計較。這里有幾兩碎銀子,權當酒錢茶錢,聊表歉意。」
船夫家境貧寒,何嘗見過出手這般闊綽的人,不免有些驚呆了,一邊用手抹著臉上水花,一邊大聲說道︰「不礙事,不礙事,不是不知道有沒有驚到兩位先生。」
那人聞言,便又向兩位中年文士深施一禮道︰「學生余姚王和塵,因急著趕路,沖撞了兩位先生,多有得罪。還望兩位先生告知名號,他日必上門賠禮。」
兩個中年文士聞言,便凝神看快船之上說話的那人,只見他年紀甚輕,不過十一二歲模樣,卻眉目清秀,談吐大方。兩個中年文士原本是微有惱怒之意的,此時見他態度誠懇,把心中那點氣也盡消了,搖搖手,微笑著隔船敘了幾句話,將一切消弭于無形。
于是快船繼續向前行進,兩個中年文士繼續指點江山,高談闊論,卻不知道方才和他們敘話的就是大明崇禎皇帝真正流亡民間的龍子鳳孫,朱三太子之長子朱和塵是也。因其父朱慈煥懼禍,隱居余姚,一家人都改姓王。
王和塵于是回到船艙之中,正欲開口說什麼,坐在他對面的一名少女便嬌聲笑道︰「不過是略微沖撞了幾個文人,何必謹慎成這副樣子?」她的聲音有如黃鶯出谷一般,容色清麗,不可逼視。
這便是周妍了。她此時年紀甚小,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卻已是三度為人,心境滄桑老練,旁人不可輕易與之比肩。
第一世,她在現代社會之中,熟知滿清閉關鎖國、近代列強入侵、落後挨打幾個世紀的華夏屈辱血淚史;第二世,她穿越為大明崇禎皇帝之女長平公主唯一的女兒,原以為國破家亡之後尚可苟延殘喘,誰料想因婚約之迫嫁與表弟王和塵之後,貌合神離、歷盡艱辛數十載,最後居然還逃不過斷頭台上斬立決的命運。
第三世,周妍滿月復仇恨,不惜以九生九世幸福為代價,得到幻境之中則天女帝的幫助,手持秘法,卷土重來,為的便是顛覆滿清氣運,重樹華夏旗幟,以雪前兩世國仇家恨的恥辱!
但是她對面的王和塵卻明顯謹慎許多,拘束許多。他自兒時起,就私心戀慕表姐,對她說的話奉若神明,雖然為了男兒尊嚴計,時常在表面上和她的意願背道而馳,但內心深處,卻是時時刻刻把她的話掛在心頭,一刻不敢懈怠。
王和塵听了周妍這不以為然的話,忙為自己辯白道︰「江南多的是反清文人。他們為了我大明河山氣運,上下奔走。我雖然有苟安之心,卻也對他們的義舉滿懷感激。況且明明是我們有錯在先,不過道歉而已,你何必大肆責怪?」
周妍听了,心中不喜,說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真正想要反清復明,還得大家一起努力。更何況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我要事在身,便是略有沖撞他們,也是顧不得了。」
王和塵听了急的滿頭冒汗,心中卻暗想︰父親早看出我對表姐傾心相戀,是以暗中傳授我訓妻之法,這頭一遭,便是掩飾自己的心意,第二遭,就是要壓制她的傲氣,否則她恃寵而驕起來,我又舍不得她真正受苦,豈不是處處屈居人下,有損我朱家威嚴?
但是王和塵看著周妍嬌艷明媚的樣子,怎能開的了口去訓斥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細聲慢語的問道︰「你說了一大通話,可口渴了不曾?喝一口茶,潤潤喉嚨。」
周妍挑眉道︰「我才不喝六安茶。」
原來,朱慈煥老先生盡管已經落魄,卻龍子鳳孫的習氣不改,自以為高人一等。而六安瓜片,是歷朝歷代的貢茶,又是當年崇禎皇帝的最愛。是以朱慈煥老先生改名王老先生,隱姓埋名之後,合家便認準了六安茶,哪怕吃的寒酸、穿的落魄也非要去搜尋六安瓜片不可。
周妍跟著王和塵喝了六安瓜片幾十年,結果居然喝出一個斬立決的結局,是以生出了叛逆的心理,此番重生之後,就在第一時間向所有人申明,她不愛喝六安茶。
周妍自小父母雙亡,天山派的一幫人受人重托,將她養大。因知道她和王和塵的婚約,曾經狠下心來每天灌她六安茶,周妍卻毫不示弱,每每趁人不備用手去摳嗓子眼,將茶水吐得遍地都是。天山派上下只當長平公主生她之時早產,體弱多病,秉性和六安瓜片相克,只得無可奈何,由著她去了。
王和塵听她這麼說,不知怎地,心中就是一痛。
他知道天山派傳來消息之後,父親曾經為周妍不喝六安茶的事情大發雷霆,母親更是暗中有了否認婚約的打算,虧得自己一力苦求,才把二老穩住了。
如今王和塵听周妍昂然說自己不喝六安茶,言語之間毫無羞愧為難之意,理直氣壯的很,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忐忑,面上卻勉強笑道︰「知道。此番你重返江南,我特意為了你準備了上品的祁門紅茶。此茶芬芳醇厚,回味甘美,正合你喝。」
周妍听他這般說,心中好奇心起,暗道︰前世里我只當他另有所愛,大家不過湊合著過日子而已,因此貌合神離,同床異夢。他深夜不歸,我陽奉陰違,大家形如怨偶。但他臨死之時曾對我那般說話,如今又觀其言,辯其行,並不像毫不在意我的樣子。究竟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如使出則天女皇所授秘法,看個分明。
周妍一念及此,心中默念了一個口訣,手中暗暗結了一個奇怪的手印,閉一閉眼楮再睜開之時,眼前的景象便大不相同了。
只見王和塵還是那個面貌清秀、卻略嫌懦弱的少年,然而他頭頂之上,濃濃的緋紅色桃花劫雲恍如實質,分明是情至深處才有的景觀。桃花劫雲的頂端,生出一枝青翠欲滴的枝條來,枝條之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直朝向周妍的方向。周妍向左,花枝便也向左,周妍轉到右邊去,花枝便也跟著向右,甚是好玩。
周妍心頭暗道︰則天女皇傳授秘法之時分明說過,桃花劫雲的顏色越濃,此人的情意就越深。桃花劫雲的頂端生有幾條枝條,此人便同時戀著幾個人。而此時王和塵頭頂唯有一枝花枝,花朵又直直指向我的方向,分明是對我苦戀甚深,深情不渝的跡象。古代的孩子還真是早熟啊!我還沒來得及施展高深法訣,就成這樣子了?當真是無趣之至。
原來周妍恨王和塵在上輩子和自己做夫妻時候,時而冷漠疏離,時而殷勤在意,將自己當做猴子一樣耍。此番得了秘法重生之際,她雖然已經打定主意,不會再嫁入王家,受那些窩囊氣,卻總想著憑借秘法調戲他一番,一來報前世冷落之仇,二來也算練練手,熟悉一下秘法的運用,好在日後建功。誰想到王和塵心中竟然有這般情意,實在是讓她驚詫莫名,既感到憤怒,又禁不住生出許多感慨來。
周妍正在胡思亂想之間,王和塵見她一直在自己周圍亂轉,心中忐忑,輕咳一聲說道︰「你在東看西看的找什麼?眼看都是即將及笄的大姑娘了,還這般不穩重,說出去惹人笑話……」
他話還沒說完,周妍早心頭火起,沖他大吼一聲道︰「你唧唧歪歪在說些什麼?我就是不穩重了,我就是不賢淑了,我這輩子原本也沒打算穩重賢淑,可是這又關你什麼事情?」
王和塵被她吼了這麼一吼,霎那間臉色煞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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