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妍隱隱感覺,事情開始月兌離了她的掌控。♀玄青子和杜子君所談論的世界,不是她能夠輕易了解的。
不知道為什麼,玄青子好像惱了她,一連數日都沒有出現。作為一個曾口口聲聲只求一夕之歡、不需要別人負責的女子,周妍只能用求仁得仁四個字來安慰自己。
幾天後,她開始策劃著如何逃亡。在短短的三天時間里,她逃亡了八次,每一次都被杜子君堵了回來。杜子君甚至相當藐視的和她探討她逃亡計劃中的每一個疏漏,她看著她的目光那樣的輕蔑,那樣的居高臨下。
若是平時,周妍自然難以忍受這樣蔑視的眼神,特別是一向對她和藹可親的師姐突然一反常態,撕破了面具,更令她倍受打擊。然而,這次周妍居然都忍住了。她甚至是有意挑起杜子君的怒火,好讓她在嘲諷中指出自己更多的漏洞。
她精心制造了第九次逃亡的機會,然後,在汝南周家的大隊人馬來之前,她成功逃離了玄青子為她打造的牢籠。
那天夜里下起了瓢潑大雨,杜子君站在高處冷冷看著她在泥濘中長途跋涉,蹣跚著走遠。然後,杜子君一轉身,走進了玄青子的房間。
空氣里傳來濃重的血腥氣,杜子君禁不住皺起眉頭。她看了玄青子一眼,而後者正驚慌失措抓被子往自己身上遮擋。
「別擋了,我什麼沒見過。」杜子君嘲諷著說道,「血跡未干,傷口未凝,還是一動不動好的更快。你縱使想替你的小師妹守身如玉,也不必防備我至此。」
杜子君一邊說,一邊背過身去︰「這時候的你,縱被我看光了,又能如何?我心中,只會嘲笑你是個傻瓜而已。」
玄青子的聲音極微弱︰「你放走了她,是不是?」
杜子君道︰「你自己不肯求她不要走,又關我什麼事?我只說肯幫你應付周家陳家,甚至應付師尊的責罰,可沒說幫你看女人。再說,我出手攔她,已經有八次,她踐踏你的心意已經有八次,你們,是再也不能天長地久了。」
她這番話說的極其玄妙,但是玄青子自然明白其中蘊藏的至理。他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我們已經注定不能天長地久了……你可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杜子君道︰「大概是想著進宮吧。秦淮派的女子也就這點出息了。雖然她曾和你……不過,若是想進宮,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吧。」
杜子君此話一出,玄青子突然身子發抖,臉色大變,一口鮮血隨即噴了出來。杜子君知道他因飛雲子周妍之事,受到師門重罰,內外傷勢頗重,不宜動氣,見他如此,心中不免惻然,嘆道︰「你又是何苦……清宮之中雖然凶險,但是以她之能,未必不能逢凶化吉。更何況,她縱然少不更事,難道我們天山派,就不能從旁協助她嗎?你現在最該做的就是抱元守一,調理好身子。」
玄青子道︰「師尊一向反對我們輕易涉身氣運之爭……」
杜子君不過是隨口勸慰他,要他寬心養傷而已,誰料想一向英明神武、做事滴水不漏的大師兄偏偏如同入了魔障一般,眼光見識皆大失水準。杜子君自然將這筆帳都算到周妍頭上,暗暗按捺住心中惱怒不平之氣,只是柔聲勸慰玄青子︰「可是若你是天山派的大師兄,想要幫她,畢竟還是有辦法的。只要她踫了幾次壁,曉得了天高地厚,你再救她抽身而退,彼時重續前緣,亦非不能。」
玄青子輕聲問道︰「是嗎?」簡直將杜子君當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杜子君心中更覺得窩火,又不好直接向玄青子撒氣,只得說道︰「只是,本次師門大比,我已經決定出陣。你若不好生調養身子,這大師兄的位置,便等著讓人吧!」
玄青子連聲道︰「是!是!」臉上果有振奮之意。
幾天後,周妍來到金陵城一處粉牆黑門之外,按照事先約定的暗號,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接待了她。
那個自稱徐娘子的婦人先是稱贊她容貌氣質,又贊她高風亮節,然而,在為她驗過身後卻立即變了臉色。周妍知道那是為什麼。
眼前的徐娘子,據說是秦淮八艷的手帕交,有辦法把她裝扮成當年待選的秀女入宮,可是,待選的秀女,卻必須是處子之身不可。
「你是來消遣我的?」徐娘子眼楮里都有些冒火,顯然失望之至,「听說你是大家閨秀,大家閨秀就是這般知禮的嗎?」
「讓我猜猜看,是哪個人渣在這麼關鍵的時候騙了你的身子去?」徐娘子冷笑著說道,她早已經看透人世間的冷暖。
「不,是我自願的。是我利用了他。」周妍說道。其實,在她一次又一次試圖逃走的時候,她就知道,玄青子定然是為她擔下了殺害飛雲子的罪名,否則她不會如此悠閑。或許他在受罰,然而她卻只能裝做不知。
「你利用他?」徐娘子奇道,「利用他破了你的身子?」她再怎麼洞悉世事,也不過是個凡人。周妍的臉上身上,隱隱有溫潤熒光流轉,這等異象,她自然無從知曉。
「因為,我愛他。」周妍說道,「我知道,你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對不對?」
徐娘子臉上突然露出殘酷之至的微笑︰「我自然有法子。」她出身卑賤,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天之嬌女、生性高傲的大小姐跌落塵埃,為奴為婢。
「這條路,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你真的想好了?」她問。她不知道,對于周妍來說,成為包衣奴才或者韃子皇帝的妃子,都是一種折辱,其實沒有本質的區別。
「據說你懂武功?」徐娘子又說,「可是在我看來,懂武功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你等到進了宮就知道,你的那幾手三腳貓功夫,就和人腳下的螞蟻一般渺小。」
于是周妍再一次來到了秦家。
這並不是周妍第一次踏足這座府邸。前世的時候,在逃婚又被天山派抓回之後,她和汝南周氏鬧得很不愉快,在秦家舊宅以待嫁之身住了足足一年多,最後出閣。那個時候的她,是目下無塵的大小姐。而現在的她,卻只是秦家主母秦孫氏身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鬟。
這是除了入宮當秀女外,能夠接近清宮皇室的唯一途徑。秦家本是大明舊臣,卻也是最早一批投靠清太祖努爾哈赤的漢人。他們曾是攝政王多爾袞的屬下,又在多爾袞獲罪之後轉為內務府包衣,也就是皇帝的家奴。
包衣奴才的地位很是尷尬,對于滿人而言,他們是漢人;對于漢人而言,他們是滿人。然而秦家卻是從康熙朝開始發跡的異類,發跡的由頭卻要從秦孫氏有幸被選中當康熙的女乃媽開始說起。
「秦家膽小怕事,兩邊都不想得罪。我們也只好揣著明白裝糊涂。」這是徐娘子對秦家人的點評。周妍深以為然,因為前世自她出閣後不久,反清復明形勢急轉而下,她從此就和秦家失去了聯絡。
周妍跟隨著秦家舊宅人一路坐船北上的時候,朱舜水和鄭經已經從崇明撤離,反清大業已經暫時由盛轉衰,幸好知道周妍身份者寥寥無幾,在一路的瞞天過海下,她被送到秦孫氏的身邊。
然而,此時秦孫氏卻並不在紫禁城中居住。作為順治皇三子的女乃媽,她和玄燁一起住在西華門外。這一年,玄燁六歲,周妍十四歲。
周妍抬頭望眼前的婦人,只見她不過二十多歲年紀,銀盆大臉,一臉富態,頭發梳得油光發亮,發飾卻頗為簡樸。她想了一想,就要學著其他奴婢那樣盈盈拜倒,秦孫氏卻一臉慌張的攔住了她︰「使不得,使不得。」
緊接著就說什麼和她一見如故,恨不得以女兒待之,連什麼活都不敢讓她干。也正因為這樣,周妍在西華門外的宅子里隨秦孫氏住了十幾天,連玄燁的指頭都沒模到,更不要說有隙加害了。
周妍只好和另一個小丫頭叫雪梨的一起玩耍,變著法子從她口中套話出來。雪梨小小年紀,見識更不如她,周妍更覺郁悶。
「听說宮中的皇貴妃很是得寵,你知道嗎?」周妍試探著問。雪梨老老實實的搖著頭。
「據說皇上篤信佛教,經常請大師父入宮宣講,你可知道?」周妍又問道。雪梨卻依然一問三不知。
原本在午睡的秦孫氏卻已經在房中喚了︰「雪梨,進來幫我錘錘腿。」雪梨應了一聲,便傻乎乎的拿著個美人錘進去了。留周妍一個人看綠瓦白牆圍起來的天空。
那個時候玄燁自然不是愛新覺羅福臨順治帝跟前得寵的皇子。自從幾年前宮廷中天花開始蔓延之後,皇子紛紛避痘離宮。小小的玄燁便住在宮外,由蘇麻喇姑每天騎著馬前來對他進行啟蒙教育。
玄燁的周圍被圍的像鐵桶一般,秦孫氏能見到的機會都有限,更不要說周妍這個被秦孫氏處處防備的丫鬟了。她曾經試圖動用輕功潛伏在玄燁房外,趁著諸人不備做點什麼,卻差點被巡邏的護衛發現,只好匆匆離開。
周妍知道,在這個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著玄燁出痘,等待著混入禁宮,好去見那位傳說中很是神奇的皇貴妃娘娘。
這一天沒等太久。突然有一天,整座府邸里人生鼎沸,一片忙亂,周妍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驚醒,剛剛收拾停當沖出門去,就看到蘇麻喇姑急沖沖的沖了進來,秦孫氏滿臉是淚的跟著她︰「主子遇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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