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的小茶幾上，茶香裊裊，形成若有若無的白氣，慢慢蒸騰，又隨著廳內回蕩的古琴曲，消散在空中。偶爾，從某個角落傳來圍棋落子的輕響，以及幾聲模糊的笑聲。
在這樣靜謐的環境中品茶，本是難得的享受，但前提是——對面的那位軍人沒有坐的那麼端正筆直。
他的嚴肅讓海藍也拘謹起來，但又不能說人家不對，她只好也坐的很板正。但是更要命的是，不用去看，海藍也知道對面的軍人目光灼灼，一直在看著自己。
她這才後悔沒有抵住解渴消暑的誘惑，忘記了在茶室里飲茶，會兩兩相對，不得不「正面交鋒」。而剛才那樣散步行走，距離雖然更近，都沒有現在這麼有壓迫感。
海藍只喝了一口茶，卻一直偏著頭打量藤椅旁的兩盆一米多高的植株，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終于，她指著其中一盆問︰「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高風飛快地瞟了一眼，又目不斜視地看著海藍回答︰「巴西木，這個我們團部會議室也有。」
海藍點頭︰「嗯，這個是比較常見。那旁邊這個呢？」
高風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慢慢地說︰「我不知道……不過，‘金老師’，我們能不能下次再上植物課？」
海藍終于轉過頭，正眼看向了高風。高風對她的這點變化很「欣慰」。
「阿藍，我知道你在這方面見聞廣博，我也很有興趣听你說這些我不知道的事。不過……上課也該有課間休息吧？我們能不能休息一下，換點別的話題？」
海藍知道自己的小把戲被看穿了，不自在地低頭飲了口茶，然後清清嗓子︰「好吧，那我們聊一下最近國家都發生了什麼軍政大事。這個，你應該擅長。」
高風被她氣樂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正在休假，好久沒關心國家大事了，不如我們來談談……私人小事。」
海藍還想再打岔，但在對方眼神的逼視下，話一出口卻變成了毫無氣勢的——「好吧」。她的眼皮也垂了下來，不想讓高風由此窺探自己的內心。
高風長出了一口氣，然後開始說話了。
「阿藍，有些話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說……我想，我還是直說好了，那就是——我喜歡你，非常喜歡，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
海藍並不是沒被人表白過。
帥氣的、斯文的、瀟灑的、霸道的、儒雅的、靦腆的……曾經有各種各樣的男生，對她有過各具特色的表白，甚至當年在北方上大學還听過好幾種地方方言的表白。
高風的這番話和那些表白比起來，實在沒有什麼特別的。而且他要說什麼，海藍也早有預感，毫不意外。
只是，當他真正說出來的時候，這番話卻依然讓她心頭一熱，似乎有一股熱流從那里流出，又迅速上升到雙頰，讓她的臉也跟著發燙發熱。
這感覺，從未有過。
海藍因此知道，高風的表白是最特別的。特別就特別在，它是從自己喜歡的人口中說出來的。
可是……天意弄人……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他們所在的這片半隔斷的空間，越發安靜了，連彼此的呼吸都隱約可聞。
海藍微微低頭，輕咬下唇，等心底的微瀾平靜後，雙頰的紅潮也褪去後，才鼓起勇氣抬頭，對高風做出一個最得體的微笑。
「謝謝你這麼說，可是我不……」
她的話立刻被高風打斷了。
「先別急著做決定！」高風身子微微前傾，左手覆在海藍拿杯子的右手背上，將她的手輕輕握住。
「你——」海藍作勢欲抽出手，發現對方相應加重了手勁，不過這力道雖然讓自己掙月兌不了，卻也沒有弄疼自己。
「你先別急……別急著拒絕！」
既然掙不月兌，海藍索性放松下來，任他握住自己的手，靜靜地注視著他。
高風見她願意听了，先將自己的手掌慢慢松開，繼續說話。
「對不起，我從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怎麼追女孩子。我們好像才認識五六天，也只見過七八面，話都沒單獨說過幾次……」
（海藍心里說︰是六天八面，還有兩次單獨說話……這都記不清！）
「……不過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很喜歡你，不然也不會一次次地往陳記跑了……」
（表功也不是這樣表的吧？）
「……也許我這麼快就說，要你做我女朋友，是太著急了點……」
（還好吧，還有人第一次見面就表白的呢。）
「不過，我是軍人，又只有一個月療養假——哦，現在已經不到一個月了——以後也不可能再有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好的機會，和你慢慢認識、慢慢了解……所以，我不得不速戰速決……」
（我是打仗的戰利品嗎？）
海藍的眉頭微微一皺。高風看到了，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這是我們軍人的作風，做事直截了當，不拐彎抹角。所以，我一確定我很喜歡你，就會告訴你，我不會玩你猜我猜大家猜的游戲。而且，你現在又沒有男朋友，為什麼不考慮一下我呢？我不求你現在就答應，我可以給你一個月時間，你好好考慮一下。」
海藍秀眉一挑，快忍不住了。
正凝神看著她的高風，注意到她那琥珀色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了一絲怒意，好像一只快發怒的小貓，他趕緊安撫道︰「別急，听我說完。」
海藍哼了一聲，把手抽回來放在桌下，上身也坐正了，和高風保持著距離。
「別誤會，我說一個月，不是說非要你一個月後就接受我……我的意思是，請你在這一個月內，給我機會去了解你，你也慢慢了解我……然後，在本月的三十號，我離開療養所回部隊前，你再告訴我你願不願意。那時候，不管是什麼結果，都一定是你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我都會接受。」
「如果，我還是拒絕你呢？」
「那我回部隊後也再不會來煩你。」
海藍咬著嘴唇，黯然說道︰「對不起，我想，我現在和月底的答復，都是我不能做你女朋友。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必多此一舉了吧？」
高風看她目光閃爍，嘆了口氣︰「我說了，你先別這麼快就急著做決定嘛！因為我看的出，你大概過去受過什麼傷害，才不願接受新的感情吧？」
海藍愕然地抬起頭︰這是從何說起？
高風卻以為自己說中了，便繼續說道︰「其實，這一個月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把我當做一個普通朋友那樣，一起玩，游泳、爬山、吃喝，什麼都可以。你可以考察我，了解我，煩了的話，可以隨時叫停，你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更不會再受傷！就是這樣單純的一起玩樂的朋友，一個月而已。」
「我不會受傷？你保證？」
高風嚴肅地說︰「以我的軍籍保證，夠不夠？」
「那你呢？」
「我？——更不會了，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嘛。你看，孫默，不就是這樣……」
海藍有點疑惑地問︰「他怎麼了？「
「你沒看出來？他本來和我一樣，想追你的。不過，現在已經轉移目標到你小表妹那兒去了。」
海藍笑了笑︰「看出來了一點……喂，他都會‘轉移目標’，你會不會也……」
「我和他不同。」
「這麼肯定？」
「是。」
「為什麼？你喜歡我什麼？」
高風想了一下才說︰「一開始是因為你很漂亮……」
海藍皺了下眉頭︰怎麼所有的男人都不能免俗？
「……後來就不全是了，因為你身上有一種吸引力，有點神秘又有點熟悉，讓我很喜歡……」
海藍看著高風還是不做聲。
高風今天說的話，都快超過他這輩子對其他女人（除了他的母親大人）說的話的總和了。
但他現在還得說下去︰「……這種喜歡，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經上升到了第三，僅次于飛行和軍隊，所以在你明確拒絕我之前，我都不會轉移目標的……」
可惜他說這麼多都是沒用的，海藍思慮再三，依然不能沖破自己給自己定的戒律。
只是，開口拒絕高風，比起過去拒絕那些男生，要困難得多。
她的理智和情感激烈地交戰著，尤其是听高風說如何喜歡她的時候，交戰得更慘烈……
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
海藍鼓起心中尚存的、慘勝後變得微弱的理智，抬起頭準備開口了……
這時，她卻瞥見了高風右額角處短短的頭發茬處，有一滴小小的汗珠正在緩緩地往下流。
茶室里的空調很涼，都進來好半天了，他怎麼還有汗？
大概是因為發茬的阻擋作用，那汗珠移動得很緩慢，但還是一路顫顫巍巍地、順著發際線向下溜去……快到耳前了，呀，像是要流進耳朵里去了……
海藍突然被出現在自己視野里的左手嚇了一跳。
干什麼？這手怎麼有了自我意識，竟然要去給他拭汗……好險，幸好及時發現了！
海藍將抬起的左手收回，掩飾地在左鬢邊拂了一下頭發。
這動作真熟悉？她驀地想起了那個發卡。
她再看看高風，那剛毅酷帥的外形，如此富有男性魅力……
一道「不想錯過」的意念突然出現，並給剛才已經奄奄一息的感情注入了新的力量，本來還略佔上風的理智立刻潰不成軍了。
恰在此時，高風正在說︰「……其實那天離開圖書館後我還很遺憾，以為以後再也看不到你了……第二天孫默說他遇到位田螺姑娘時，我還在想，我要是像他那樣主動，會不會就不會錯過你了……真沒想到孫默說的田螺姑娘就是你……我想，這絕對是老天爺給我的一個機會，從我那天突然心血來潮去圖書館，就注定了我的這個療養假期不會平靜了……」
海藍終于按捺不住了︰安妮公主都可以有羅馬假日，我為什麼不能有戀愛假期？
她月兌口而出︰「好吧！我答應你！」
高風微微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海藍似乎看到高風深棕色的眼眸里閃動著「真的嗎」的問號，不禁微笑著說︰「我接受你的建議了。」
高風立刻展開了個大大的笑容，整個臉上都煥發出爽朗和喜悅的光芒。
這一刻，海藍的心里也被愉悅填得滿滿的。那些因理智對感情的約束所帶來的郁悶煩躁，也早就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