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知道得這樣清楚,你又是從什麼得來的呢?雖然我們都是姑蘇的人,但她自小就被拐賣了,你又是從何知道她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你見過她小時候的樣子?」
妙玉被問住了,想了想,才憶起一些事來,便道︰「我是听女乃娘說過,那甄英蓮的眉心有一顆紅痣,很是特異,相貌也甚是美麗,同時符合這兩條的,就只這香菱了。♀是個傻子也能猜出來了。你想想,若不同的兩個人巧合,只怕也巧不到這個程度。」
林黛玉想了想,點點頭︰「姐姐說得有理。看來這香菱竟真的是甄英蓮了。只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記起自己是甄英蓮呢。姐姐,我們要不要問問她?」
妙玉搖搖頭,道︰「這些也只是我們猜測,不好冒然相問的。即使她記起原來的事情,但眼前人多,她也不會承認的,倒讓她心里難過。這樣吧,以後她再來時,我慢慢問她,說不定她就想起來了。」
林黛玉點頭︰「還是姐姐思慮周到。反正她拜了師,以後還會來找姐姐的,有的是時間來問她。若姐姐問出什麼來了,可得告訴我哦。好歹咱們也都是姑蘇人,一脈相承,也算是有故情的。」
「原來你們都是姑蘇人?早听說蘇州出美女,蘇州的姑蘇更是人杰地靈,難怪兩位都是這樣出眾的人物。」香菱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
「我看你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難不成也是姑蘇人?」林黛玉看著香菱,微笑道。
香菱毫無心機地笑道︰「我算什麼美人?你們才是真正的美人呢,我怎麼敢跟你們相比呢。若我是姑蘇人,那可是敢情好,我跟你們兩位可算是故人了。只是我並沒有那樣的福氣。」
「若我說你有那樣的福氣,你怎麼想呢?」林黛玉又道。
香菱本自當林黛玉玩笑而已。此時見林黛玉臉上雖然帶笑,眼里卻透著認真,一時便怔住了,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林姑娘,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呢?難不成你知道一些什麼事情?」
妙玉看一眼林黛玉,笑道︰「我看她是在這府里久了,想她自己的家鄉了,隨便什麼人,她便自認是老鄉。香菱。她們幾個到哪里去了,你們不是一道的嗎?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香菱笑答道︰「她們兩個在看那邊屋檐下掉下來的一個鳥巢,幾個蛋都碎了。我不忍心,便回來了。」
林黛玉便笑道︰「紫鵑那丫頭,剛才還說要我別耽誤太久,要回去吃藥,她倒好。有玩的,她便什麼都忘了。好了,我們一起出去吧,找著她們,便得回去了。」
三個人一起出去,到了外院便見到紫鵑和凌霜一起過來了。
妙玉便問︰「那鳥巢怎麼樣了?」
凌霜道︰「幾個蛋都碎了。留著也無用,我讓纓兒拿出去丟了。」
妙玉便嘆道︰「可憐那下蛋的鳥母回來,不見了巢和蛋。還不知道要多傷心呢。」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香菱听了這話,心里忽地生出傷感來,珠淚盈眶。卻忙低了頭,掩飾著走到一旁看梅樹下的黃葉。悄悄把淚拭過。
兩日後,妙玉才剛起床,便見香菱來了。妙玉不禁詫異︰「這麼早,你怎麼來了?」
香菱道︰「昨天我想了兩首詩,給我們姑娘和林姑娘看了,說不好,我便想著重寫一首。昨兒晚上想了一夜,得了這幾句。妙玉師父,你幫我看看,可成不?」
妙玉接過來,一看,卻是一首七律︰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聲千里白,半輪雞鳴五更殘。
綠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妙玉笑道︰「這詩寫得極好了,有情有景,寓情于景,當真是不錯了。只是這‘砧聲’和‘雞鳴’好似有一點暇疵。‘砧聲’為靜物,而‘雞鳴’既可認作靜物,也可認作動詞。不若把‘砧聲’改成‘砧敲’,‘雞鳴’改成‘雞唱’,這樣對仗便更工整一些,那情景也更傳神一些。」
香菱細細地品讀了一遍,才欣喜道︰「這兩個字一改,那景就烘托得更為淋灕盡致了。改得好,改得真好!原來我還听人說有一字之師,今兒個妙玉師父便是兩字之師。雖然只是改了兩個字,給我的受益卻是無法言表的。」
妙玉微笑道︰「你一夜苦思冥想,精血所凝,這詩本自就極好了,便是一字不改,她們也會稱道的。你一大早巴巴地跑來,我不提出點什麼,可不白受你的拜師禮了?這詩也差不多了,你回去重新謄寫了,拿給她們評點,包管都說好的。」
香菱滿心歡喜,答應著便要走。妙玉又叫住她,道︰「你別說來過我這里,也別說我幫你改了,只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讓她們也不敢小覷你。」
香菱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認為作詩還差得很遠的,還得師父教導。若是這樣拿去給她們看,不提師父,那不是對師父大不敬了嗎?」
妙玉道︰「無妨的。我一個出家人,也從不注重那些虛名虛禮。你只管拿去給她們看,不提我便罷了。」
香菱這才去了。
由于快入冬了,白晝短了許多,晚飯過後,天就快黑了。妙玉也不到蓼風軒去了,只在自己屋里抄經。這時香菱又來了,身後還跟了一個小丫頭臻兒,提著風燈。
妙玉便讓香菱進屋坐了,讓凌霜倒上茶來。凌霜倒過茶,便領了臻兒到旁邊屋里坐著說話去了。
妙玉便問︰「今兒那詩給她們看了?」
香菱臉帶笑意道︰「看了,她們都說好。連林姑娘那樣嚴苛的人也沒挑出一絲兒毛病來,都說我可以入詩社了。三姑娘還說要專給我下帖子請我入社呢。這多虧了師父教導。」
妙玉道︰「你也不可驕傲了,這學無止境,還得跟她們學著些才好。」
香菱忙道︰「我那敢驕傲呢。我不過才學詩,尚自起步,人家也都是從小兒學的,我在起步上便比別人差了好大一截子,哪里敢輕忽驕傲呢。」
妙玉便問︰「這麼晚了,你還來做什麼?你們姑娘不找你?」
香菱便道︰「我們姑娘此時正忙呢。薛家里又來了一個寶琴小姐和薛蝌少爺,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大太太的娘家人,還有珠大女乃女乃的娘家人。今兒個可熱鬧了,串門子拜親戚鬧得個人仰馬翻的。」
妙玉心里一動,便道︰「大太太的娘家人,是不是也是從姑蘇來的?「
「好像是的。隨著來的還有大太太的佷女兒,生得倒也齊整,很是文靜可人的。」
妙玉便知道,那就是邢岫煙了。一別三四年,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樣子了,是不是長高了,是不是變漂亮了。想著這些,妙玉心里不禁有些激動。
轉眼看香菱,卻是沉默著,並不說話,心里有些奇怪,便問道︰「你家來了人,你不在家里招呼著,卻跑到這里干什麼?你家太太和姑娘不怪你?」
香菱道︰「寶琴姑娘被老太太留住了,二爺是個爺們,也不用我招呼的,我們太太安排去了,自去我們家大爺的書房去睡去。寶姑娘因為也乏了,早早地歇下了,不用我服侍的。」
「你今兒個費神又費力,也該乏了,也該歇息了。卻到這里來,可是有什麼話?」
(四十四)究根底英蓮明身世故人岫煙說前情
香菱便低了頭,沉默了半晌才答道︰「前兒個跟林姑娘到師父這里來,提起姑蘇之事,我這心里便有些恍惚,好似那姑蘇跟我有極大關聯一般。今兒個听邢大姑娘說起姑蘇的事跡來,我也似是夢中見過一般。我這心里不解,便來找師父指點指點,或許還能跟我講說明白。」
妙玉知道她有所觸動,便道︰「你自小被人拐走,可還記得被拐之前的事?」
香菱眼神迷惘,搖搖頭道︰「記不得了。有時也只在夢里出現一些人和場景,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以前自己家里的情景,只感覺自己曾經被人疼愛著的,夢里也能感受他們的溫暖。可是醒過來,卻是什麼也記不得了,那一點點似有卻無的感覺也沒有了。只記著成天隨著拐子走南闖北的,四處游蕩,從沒過一個安生日子。」
妙玉也沉默了一陣,才道︰「若是我說我知道的出身來歷,你相信嗎?」
香菱霍地站了起來,看著妙玉,胸脯劇烈起伏著,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半晌,才啞著嗓子道︰「你……你……真的知道?」
妙玉上前拉了她的手,一起坐下,親切地道︰「不但我知道,林姑娘也知道的。當然那也都是我告訴她的。上次林姑娘說你跟我們同是姑蘇人,便是大有來歷的。」
香菱的眼里迅速蘊起一層水霧,轉瞬眼淚便如珍珠般滾落了下來,滴在衣襟上,隨即洇成幾朵水花。
ps︰
香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後在大觀園里,還會出現一些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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