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依剛才你那幾句話,我如何還能安然地在這里。只是以後這種話可是再也不能亂說的了,且不說事關寶二爺,尤其引人側目,便是別的爺們,事關風月,只要跟我們這里扯上關系,便是大風波。」
邢岫煙撫一撫胸口,才道︰「哎喲,這些話听听都怪嚇人的。姐姐,幸好我在這里也不用住太久,不然被這些規矩管過來管過去,什麼話都不敢說,什麼事都不敢做,可不是要人命嗎?」
妙玉嘆一口氣,道︰「你是有福氣的人,你的終身已是定了的,早晚會嫁到薛家去,最後做薛家的少女乃女乃,自己做主,也月兌離了你那好賭爛醉的父親。那薛家的規矩沒有這賈府多,再者那薛二公子也只是旁支,門戶不算太大,卻倒自在得多。我卻是不得不留在這里。除了這里,我又能到哪里去呢?雖然我在這庵里,自成世界,不受別的管束,但也出不了這園子的門。做什麼都是不能的。」
邢岫煙見妙玉情緒低落,安慰道︰「姐姐能侍奉佛祖,也是福分。能這樣清清靜靜地修行,衣食無憂,也算是不錯的了。別的尼庵,還得成天應酬化緣什麼的,不知多辛苦呢。」
妙玉笑笑不語。邢岫煙見時辰差不多了,便也告辭離開。
午飯後,妙玉見外面陽光明媚,景色宜人,便帶了凌霜往山下而來,在河邊逗留了一些時候,便想著到蓼風軒去看惜春。
到了門口,恰見一個小丫頭從里面出來,見了妙玉便笑道︰「哎呀,妙師父來得可不巧了,我們四小姐回東府去了,只怕有些日子進不來了。」
妙玉下意識問︰「她回去做什麼?有什麼事嗎?」問出之後。那腦子里才反應過來,有一絲模糊的猜想。
「東府的敬老爺賓天了。四小姐是親閨女,自然該回去守靈的。這不,東西還沒收拾完呢,四小姐先過去了,我們這里再收拾收拾,一並送過去。」
妙玉這才恍然,果然是賈敬死了,那書上也提過,賈敬是因為亂吃丹藥才死的。當然這些原因府里早警告過。不許亂說的。
妙玉便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靈柩回府了?」
「我們在榆蔭堂吃過飯,正在園子里玩呢,便听見東府來人。說老爺賓天了。四小姐當即便哭了起來。我們勸回來,只坐得一坐,東府便派人來接了。听說敬老爺是在城外升天的,一時也回不來,也只暫時在那里裝殮著。再選日子迎回來呢。」
小丫頭一邊說著,里面又有人叫,便跟妙玉笑一笑,欠一欠身就進去了。妙玉只得帶了凌霜往回走。
走在路上,凌霜道︰「四小姐的這個爹,生時便沒有關照過四小姐。有沒有都一樣。死了,倒還要累了四小姐替他值夜守靈。」
妙玉嘆一聲,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好歹是親生父親。血脈相連,生離死別也總是傷心的。四小姐盡孝也極是應該的。」
凌霜笑道︰「我也不是說她不該盡孝,只是替她可憐罷了。有父親也似沒有父親,有哥嫂也似沒有哥嫂,倒在這邊依附別人而生。」
「她也算好的。不算可憐。以前那敬老爺雖然沒管四小姐,但人在便總有一些心理的依靠。這人死了,哥嫂的關心就更流于表面了,哪里會真心疼她!這以後啊,四小姐的心里只怕會更孤單了。♀」
「這倒也好。四小姐和您正好湊在一起,相互有個說話的伴兒。」
「這些也不用說了。眼下還不知道她心里怎麼樣呢。這一去還得好些日子,一時半會也進不來了。這些日子咱們也沒理由在這園子里走動,你也跟纓兒說說,少在這園子里閑逛,免得惹人閑話。」
「嗯。」凌霜應著,跟在妙玉身後往山上走去。
過了幾天,賈母從孝陵縣回來,先到寧府去祭拜過,哭了一聲,被勸了回來。晚上便不好了,請大夫吃藥,忙了一晚上。此後好些天,榮府這邊的人每天到寧府去祭奠,至到送完殯。差不多也就過了兩個月了。
賈母見惜春沒有了父親,更是可憐,立即著人將惜春仍接回大觀園內居住。
妙玉見惜春回來,心里也甚是高興,不免前去探視慰問。不想惜春卻早沒有了啼哭傷心之態,面上平靜,談笑自若。另又有園中別的人來看惜春,妙玉不便久坐,便告辭離開。
剛出門,凌霜便道︰「這四小姐可真有些奇怪。只是我又說不上來,有些什麼古怪。」
妙玉道︰「或許她是傷心過度,有些失常了吧。我們也不用背後議論她。過幾天,待她心里平靜一些了,我再好好跟她說說話。」
此後妙玉每天便去看望惜春,但坐一坐便走,也不多留。
這日妙玉到蓼風軒後,坐下喝了一杯茶,跟惜春說了些天氣之類的話題,便準備告辭離開。
惜春卻道︰「你這每日里忙些什麼?在我這里坐不上半刻便要走。是不是櫳翠庵里有什麼好事等著你?」
妙玉知道惜春多心了,忙道︰「我不過見你這幾日心里不大好,說話行事都有異于常日,不敢多擾你,只想你一個人靜一靜,可能就好了。不想你卻多心了。」
惜春道︰「我這心里只如有一塊骨頭梗著,想吐出來卻一時難吐,吞也吞不下,難受之極,只想著你能替我分憂,卻見你總是躲得老遠,不理我。我就更難受了。」
妙玉這才知道惜春心里有事,便道︰「這些天你回家去了,我一個人也怪寂寞孤單的。等你回來了,你卻那樣一個樣子,我也不敢親近。妹妹,你倒說說,這些天在家里怎麼樣了?可是有人給你氣受了?」
惜春想了想,欲言又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妙玉看惜春的樣子,知道事情有些不好說出口,不然惜春也不至于這樣。便柔聲道︰「妹妹,有什麼話你只管說。我是什麼人你也是知道的,不會亂說話的。也不會……」
不待她說完,惜春搖搖頭道︰「不是你的事情,而是那些事情骯髒得很,偏生又被我看見了。我這心里比吞了一只蒼蠅還惡心難受。不說出來我這心里便一直梗著,說出來又只怕污了你的耳朵。」
妙玉便笑道︰「什麼污不污的,我游歷了這麼多地方,活了十幾二十年了,那些污穢之事不知也看了多少听了多少呢。你想說就說說,我且听著,只不往腦子里心里去就成了。哪里就讓你顧忌成那樣了。」
惜春這才道︰「我回家那些天,哥哥和嫂子自然要忙于外務,擔心內室沒人照顧,便請了她娘家的老娘和兩個妹子過來。可她那兩個妹子,人雖長得如嬌花女敕柳,可行事卻甚是不堪。那日我在靈前行過禮便回內院,經過她們住的房前,便听見里面是璉二哥的聲音,還有那兩個女子的嘻笑聲。這樣污濁之事,我也不敢再听,趕緊離開。此後到前廳去,我都小心翼翼,生怕又遇上什麼不干淨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輕易從那里經過。即便如此,我仍又遇上兩回我自己哥哥跟她們嘻戲的情景。若不是因為父親亡故,我不得不盡孝守靈,我便是死也不會回那個污穢不堪的地方了。」
妙玉听了,便知是尤二姐和尤三姐了。她們兩個的行徑,在當今這個時代,的確是傷風敗俗,讓人不齒的。但有了玉妙妙的記憶,她便也知道,那姐妹倆其實也只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因為身處低層,不得已淪為那些男人的玩物。並且兩個人的下場都很悲慘。她的心里不禁暗自喟嘆。她很想以己之力,去幫助那兩姐妹,免于她們的不幸,可她跟她們一點兒關系也沒有,連這個園子也出不了,又能做什麼?若是讓惜春出面去幫她們,也有些強人所難,因為以惜春所受教養的程度,大約也不會去同情她們,去幫助她們。
想到這些,妙玉不禁嘆了一口氣,卻什麼也沒說。
惜春道︰「連你也為我那個家嘆息。我只恨自己怎麼竟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怎麼會有這樣的兄長,還有那樣的親戚!」
妙玉再嘆一口氣,才道︰「我倒不是為你和你的家族嘆息,而是為那兩個女子嘆息呢。」
惜春的臉上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道︰「你如此潔淨的人,怎麼會為那樣的人嘆息呢?我倒不明白了。」
妙玉道︰「你只知道她們下賤不堪,卻不知道是誰讓她們這樣的。難道是她們自己心甘情願這樣做的?」
「她們不願意,誰會強按著她們的手,她們的腳?我看她們跟那些臭男人鬧得挺歡的啊。」
「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想想,她們兩個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寡母弱女,沒有自立的能力,何以為生?按說作為姐姐和姐夫也應當盡心扶持她們,只可惜令兄那樣的人,如何看得美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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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尤氏姐妹,妙玉的見解卻又不同,在那個世道,又會有怎麼樣的後果呢?繼續關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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