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懷疑（二）
蕭明翊從不諱言，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放棄了成為一個良善之人、一個好人的機會。
沒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主動放棄的。
這麼多年來，他的手上早已沾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的血，直接或間接。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債也好，孽也罷，報應來臨時他絕無怨尤，但在那之前，他也不會庸人自擾。他從沒有受過困擾。
但這次不同。
這一次，只有這一次，他的心因為一位絕對無辜而且真正高尚的老人的死，迸裂出了罪惡的丑陋縫隙。
然而，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有些情緒永遠都只能淺嘗輒止，過于放縱，便不僅是可笑，更是一種虛偽了。
微微吸氣，他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他並不為自己的清醒無情而自豪，卻已然清醒，也只能無情——然後故作遲疑地問︰「你是指……葉姑娘？」
「你不覺得奇怪？有公務在身時，淺莘從未離開過我半步。」殷璃冰道。
這樣的暗示已經太明顯，蕭明翊不能裝傻，只能順著她的話道︰「難道死的那個人，跟她有什麼……」
「那是她的父親。」殷璃冰說，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很慢，「她是個好女兒，繼承了她父親所有高尚美好的品德，而且，和她的父親一樣，她從未對我有所求——從來都沒有——直到昨天，她跪在地上求我，慟哭著求我，讓凶手一命抵一命，她就那麼哭啊求啊，好像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蕭明翊沉默片刻，道︰「我很遺憾。但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殷璃冰看著他，緩慢而清晰地道，「我想說我根本沒必要跟你講證據，因為那是淺莘，想想看如果是風晚亭你會如何？更不要說，我欠她們父女的，永遠也還不清……我不需要‘證據確鑿’，只需要‘合理懷疑’就夠了。」
蕭明翊心頭一凜，忽然間手足一陣微麻，不祥的預感襲上心田。
事發以來第一次，他有一種事態正在失控的感覺。
殷璃冰將他囚禁于此，絕不是對他心存慈軟——此刻他已有這個覺悟，那麼，對方究竟有何目的？
「既如此，為什麼把我帶到這里？」他立刻問，「為什麼不立刻殺了我，好讓葉姑娘拿我的人頭去祭奠她的老父？」
「我說過了，因為我需要答案。」殷璃冰臉色端凝異常，「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尸首，到底你們是把他扔到海里去了，還是在什麼地方草草掩埋了，我必須知道。」
原來如此。
蕭明翊默怔。
他準確猜中了殷璃冰要做什麼——與他打一場持久戰——卻猜錯了原因。
錯得離譜。
「因為對手是她，很多平時你絕不會去冒的險，你都樂意一試。」
風晚亭的擔憂猶在耳畔，彼時听來只覺可笑，而今方知，原來真正可笑的是自己……
他拿自己冒了險，手中籌碼卻遠不如自己以為的有分量。
他低估了對手，卻高估了自己！
忽然間真的想大笑了，為這樣愚蠢而自負的自己，為那樣決斷而冷酷的殷璃冰……
心情一時間起伏沉落不息不止。
看著囚室那頭殷璃冰靜切的眉眼，他想原來這就是「百感交集」的感覺。
這個人，真的非常、非常有意思……怎麼自己以前竟從未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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