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三）
生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蕭明翊，珠纓的語氣已是極盡平淡了，可說到此處，她的聲音里也還是泛起了一絲唏噓。
彼時人的壽命短，殷璃冰時年十七，所以她輕易許出去的這二十年陽壽，實不啻雙手奉上了自己的半數余生。
就算最缺乏想象力的人也完全能夠想象得出，當時的她，懷著何等深重的絕望和決絕。
珠纓並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但她知道，這個「敵人」會為她家王爺做的事，世上也許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而看著蕭明翊的眼，那雙似有無數情緒翻攪欲出、卻又死死按捺的眼楮，她意識到︰其實王爺也明白這一點，也許早就明白了。
最關心你的人，是你的敵人。
會為你付出所有的人，終有一日，會因你而失去所有。
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誰應了誰的劫，誰贖了誰的孽？
造物弄人冷酷至此，實教人無話可說。
只苦了這兩個人，紅塵相逢，生死同共，卻注定要在命運面前，雙雙淪為敗寇。
也苦了旁觀者，洞悉了因果，預見了悲歡，卻只能唇舌緊閉，坐視緣起又緣滅。
這樣想著，珠纓只覺一陣愁腸百結，眼圈兒不禁紅了。
屋內陷入一陣厚重而又壓抑的闃寂。
不知過了多久，蕭明翊突然從椅中站起，拉開了房門。
「王爺？」珠纓下意識地喊了聲。
「想一個人走走，別跟來。」蕭明翊沒有回頭。
「王爺要上哪兒去，好歹告訴奴婢一聲兒。」
蕭明翊卻怔住了，怔了半晌，輕聲道︰「我不知道。」
寂靜庭院中，一陣陣鼓鈸誦經聲不絕如縷，听起來很近，感覺上卻很遠。
一如前方那座門扉緊閉的大殿。
他安靜地看著它。
從這里走過去需要多少步？憑他的步距，最多二十來步吧。
踹開那扇門需要多久？憑他的力量，大約一霎已足夠。
二十步……一霎……
多近，多快。
然而，站在敵我的兩端，中間隔著一個天下，這二十步不啻鴻溝深壑，那一霎就是此生今世。
他的目光閃動不已，最終還是從那扇門上挪開了。
抬眼，天空一碧如洗，風中帶著草木的芬芳，耳畔回蕩著大海的呼吸。
一股無以名狀的訴求從心底涌上，深沉而猛烈，難以抵抗。
忽然間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今天他所逃避的東西已太多，多得連自己都無法接受。
過去或是現在，回憶或是現實，他總得選擇一樣去面對。
——非此即彼。
因為他不能讓自己兩頭被困，更不能讓這個島成為自己永遠也沖不破的心障。
用力捏緊五指又倏地松開，他淡然丟下四個字︰「我去海邊。」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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