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別過（二）
「我很遺憾。」他低聲宣判。
蕭明翊失望之極地闔上眼瞼︰我也很遺憾，你永不知我有多遺憾……三秒鐘後，他睜開眼楮，聲音有如晚秋無邊落木般淒涼，「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讓我和她告別。這是死別，晚亭，我……我需要跟她單獨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風晚亭的沉默仿佛一萬年那麼長。
然後，蕭明翊听見他說——「好。」
隨著這一字落地，蕭明翊眼前仿佛同時出現萬千花開花謝，既繽紛又詭異的景象讓他胃部翻攪而又心髒脹痛。
他凝眸望著風晚亭，宛若第一眼相見，又仿如最後一眼。
他不知道該對這個人說什麼︰謝謝？不，憑風晚亭今夜所為，他永遠也不會感謝他；再見？他和他都知道他們不會說再見……或許，他唯一應該說的，就是那兩個字——
「晚亭……」他清晰地喊出這個名字，然後看見風晚亭在微笑。
「這樣就很好，」他微笑著對蕭明翊說，「真的很好。」
從風漾舟出現的那一刻起，殷璃冰就一直背對著他們沒有再回身。
風晚亭用一句「遺憾」判決他的生死時，她沒有回身。
蕭明翊與風晚亭用那樣奇怪而又莫名傷感的方式「告別」時，她也沒有。
風家兩兄弟離開這間密室時，她更沒有。
現在，斗室里只剩下她和蕭明翊，在猶豫了大約兩秒鐘後，她回過身來。
如果下一刻她就會死去，她要看這個毀滅了她一生的男人最後一眼。
若地府真有條奈何橋，在踏上那座橋之前，她會拒絕喝下那碗孟婆湯，然後她就能帶著這個男人的印記投身下一世、再一世、再下一世……生生世世，她都不允許自己忘記這個男人，這樣，這樣，無論在哪一時空他們相遇，她都能認出這個男人，她會以不惜毀滅自身的代價去毀滅這個男人，直到他們兩個都灰飛煙滅，然後重新再來，再經歷一次毀滅。
她知道這一刻自己眼中的恨意一定已近狂亂——沒有人能在想著永生永世的復仇時還眸光似水——何況蕭明翊的表情就像有人在拿尖刀剜他一樣。
「你知道麼？」她若有所思地望著蕭明翊，半歪著頭，「你不去當戲子真是太可惜！」
蕭明翊唇色發白，低聲道︰「別這樣。你……能不能別這樣。我們再也不能見面，最後一眼，讓我好好看你……這一輩子還這麼漫長，我不想余生的日子我想起你，是你現在這個樣子。」
「我是附加傷害啊，你忘記了麼？」殷璃冰滿不在乎地揚手笑著，「受了傷害的人就是這樣，你不喜歡？那就別去害人啊……」
蕭明翊死死盯著她，目不錯珠。
而殷璃冰，就那樣用充滿痛恨和痛楚的目光，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
慢慢地，她看見蕭明翊的睫毛變得更加深黑了，並且正在緩慢地分成幾簇，仿佛彼此粘黏……慢半拍地意識到那是被什麼東西所濡濕，殷璃冰的整個世界突然有了一瞬間的微妙停頓，接著在下一秒——塌陷。
心痛，痛得她簡直要用恨蕭明翊的那種恨來恨自己的心了。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遽然爆發地，又或說崩潰般地一迭聲喊出來，「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要是你啊！你毀了我的全部你知道嗎？我不是在說王位、江山、權勢和財富，我說的是我內心最珍視的東西——我說的是你，是你啊！你把我從七歲起就珍藏在內心的那個蕭明翊給毀了！你已經殺了我了，蕭明翊，所以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淚吧，你若對我還有半點真心，就別等風晚亭來動手，你的匕首呢？風晚亭送你防身的那把匕首！你拿出來，拿出來給我！」
「別嚷了！別鬧！听我說——」蕭明翊的冷汗瞬即冒出了後背，風晚亭不可能走遠，如果下邊動靜鬧得太大，特別是搶匕首之類的，說不定馬上就會把他給引下來。
他提心吊膽地回頭看一眼，也不知是擔心過頭的錯覺還是真有其事，他似乎看見入口處投下一片人影……他立刻轉回頭，心在舌尖跳，簡直一張嘴它就能蹦出來。
「好了現在听我說，噓——听我說——」他一邊安撫著殷璃冰，一邊不容拒絕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帶向那張椅子，聲音低到極致而語速急迫，「上天在你我生命里畫了個圓，讓我們在起點和彼端都只見彼此，不是為了讓我殺死你的，懂嗎？答應我你會好好活著——」
他說話真是快極了，幾十個字一氣呵成，說完已將殷璃冰按在椅子里，然後用兩只手固定住她的頭，彎腰傾身下去，幾乎與她鼻眼相踫……
殷璃冰不由自主地安靜下去。
「答應我你會好好活著。」蕭明翊又說了一遍，目光焦灼而迷亂，一遍遍逡巡著殷璃冰的臉……這滋味一生未識，殷璃冰的臉就在他的掌心，眉眼就在他的指尖，可那份錐心刻骨的牽腸掛肚，卻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扯成碎片。
失去失去失去……心底一個聲音反復尖叫︰這就是失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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