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對弈（三）
思及此，心下不禁一哂，在尚黑的羲國穿起亓國尊崇的白色，如果是四年前，這個畫面哪怕只是想上一想她就已經要心跳若狂，然而現在，她竟沒有一絲驚喜，只覺得一顆心寂如深甃，滿是悲涼。
蕭明翊看了看僵在那里的景月，指了指身旁案幾對面的位置，道︰「坐吧。」只見那案幾上已置了一方棋枰，棋盤四角星處交錯放置了黑白各兩枚座子，白子瑩白似玉，黑子幽如點漆，一看便知是羲國雲州的瑪瑙雲子。
景月的眼角倏地一跳。
這瑪瑙雲子，她是極熟悉不過的，她曾用這樣的雲子在釣雪齋與老師楚恆對弈，也曾用這樣的雲子在芭蕉樹下與風枕石手談，那些落子鏗鏘、那些短兵相接、那些機鋒相追，無不宛然在目、清晰如昨。
可是……
克制自己不要再深想下去，她默默地坐在了蕭明翊的對面。
蕭明翊眉峰微揚，「听聞楚恆是亓國弈者第一人，你跟了他那麼多年，今日向你討教一盤如何？」
景月淡淡回道︰「殿下言重了，應是殿下高明賜教景月才是。」
「好。」蕭明翊撩袍坐下，示意景月先手落子。
景月沒有推讓，兩指微拈白子優雅地點下，就這樣，兩人在經緯縱橫的棋枰上廝殺起來。
景月的棋風飄逸輕靈，有如凌波微步；蕭明翊則閃展騰挪，氣貫長虹；景月一招狠似一招，不斷割進；蕭明翊亦見招拆招，從容應對。你設生死劫，我解無憂劫，棋枰上一時驚心動魄、殺聲震天，數十手後，局面漸漸僵持起來。
「我得了他的消息，」在把景月逼至一角勢成孤棋後，蕭明翊才得閑開口，「說是在琴國被封為西越王。」
景月凝神看著棋枰上勢成長龍的黑子，只「嗯」了聲，將白子一長，落下一著險棋，蕭明翊不敢懈怠，立時接招，黑子一接，景月卻白子一飛，轉而圍向長龍的龍頭。
蕭明翊似覺龍頭並無大礙，遂將黑子一補，繼續藏鋒試探，「听聞楊瑀聲授他兵權，賜他府邸，還有一班姬妾……」說著抬頭撩了景月一眼，似乎想從她臉上覷出什麼蛛絲馬跡，卻不禁皺了皺眉，什麼都沒有。
景月沒有接口，只心無旁騖地圍攻龍頭，蕭明翊只得斂了心神應對，數手過後，竟將景月合圍的數十子盡入囊中，景月無奈只得退守行將失勢的中月復。
兩人一拐、一退，一關、一拆，一逼、一扳，一刺、一跳，棋枰上鋒芒交錯，靜寂的書房里只听見急促而清脆的落子聲。
忽然，景月拈子點下，竟是將中月復數十目盡數圍起，蕭明翊看了看乾坤已然逆轉的棋盤，愣了片刻，兩手一攤，「原來你剛剛送讓數十子去合圍不過虛張聲勢，好一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我認輸！」
景月卻面上沒有喜色，只低下頭仔細觀摩殘局，未幾，她眉尖陡然蹙起，恍悟般抬眸，質問道︰「為什麼讓棋給我？」
蕭明翊一怔，旋即嘆了口氣，道︰「你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而我——不想你死。」
景月冷笑，笑容里似凝了深秋鴛鴦瓦上的霜華，「這麼說——我倒是要感謝太子殿下承讓了？」
蕭明翊靜靜地望著她，沒有作聲，好一會兒，方沙啞地道︰「璟月……不要再等他了……」
不要等他了？
實在忍不住「嗤」了一聲，景月挑釁地揚起臉，「你什麼意思，他不要我了，我就得跟著你嗎？」
「為何不可？」蕭明翊定定地望著她，目不錯珠。
「笑話！」景月嘴角一沉，眼底猝然迸出邪肆的火星，「太子殿下，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你以為你可以隨心所欲嗎？」
「如果我可以呢？」蕭明翊神色冷雋。
「可以？」景月語帶譏誚，「可以我就嫁！」
蕭明翊霍然起身，「好！你若敢嫁，我就敢娶！」語畢一步沖到景月面前，俯身一把捏抬起她的下頜，一字字地道，「殷璟月，我蕭明翊既然能坐上太子之位，難道還不敢娶一個女人，你且看著，我不僅會娶你，還會娶得讓花懿蕊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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