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壽筵（一）
夜色蒼茫，星辰邈遠，夕樾閣下是萬頃的燈海繁華，如九天銀河傾泄。
閣內九層書房寂靜得落針可聞，書案上更漏里細沙緩緩地流下，細細的一線，不絕如縷。
蕭明靖揮手讓侍女們都退了出去，轉頭瞥了瞥沉默半晌的蕭明翊，見他反復摩挲著茶杯的杯沿，手指在那口沿處的朵梅之間來回移動，那茶杯的杯壁處纏枝的是一圈西番蓮，乃西疆傳入的紋樣，濃郁的蘇麻離青從白地子里透出來，深翠得仿佛暈染過一般，可他的目光卻虛虛地看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明靖無奈地搖搖頭，「九弟？」他輕喚道，見對方不應干脆伸手捅了一把，「九弟！」蕭明翊這才回過神撩他一眼。
「你打算到告辭的時候再說話，是不是？」蕭明靖沉著臉，語氣明顯有些不豫。
蕭明翊微微一怔。
蕭明靖沒好氣地道︰「再這麼下去，你沒瘋掉，我先瘋掉了！」
蕭明翊放下茶杯，眉心緩緩蹙起︰有那麼嚴重麼？
見他不咸不淡的樣子，蕭明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的眼楮已經病成這樣了，就算你找遍三境可能也找不出一個能醫的……」
「可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眼睜睜看著！」猝然打斷他，蕭明翊也很惱火。
「那你為何不考慮一下何太醫的方法，在頭部下針，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不行！」蕭明翊斬釘截鐵，「那樣太危險，我寧可她看不見，也不想她再出什麼意外。」
「你這是愚！」蕭明靖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
「我豈止是愚！」蕭明翊嘴角浮起冷笑，「她現在這個樣子，我難辭其咎，可我總得想法子補救才是！」
「想出來當然好！可你現在不是所有的辦法都想盡、用盡了嗎？」蕭明靖大為光火，「而且，開春就大婚了，你總得面對現實吧！」
蕭明翊靜靜地望著他，反問道︰「你要我面對什麼現實？面對她有一天會什麼都看不見，然後淒慘地死去嗎？」他語氣一如既往的強硬，「我不會的！」
「你……」見蕭明翊一雙眼角隱隱泛了紅，蕭明靖不禁重重嘆了口氣，「真是孽緣！」
蕭明翊又道︰「至于懿蕊，我娶了她，對她未見得是好事，所以，該面對現實的是她！」
「你什麼意思？」蕭明靖驟然睜大眼楮，幾乎是怒目而視了，「你不是動了退婚的念頭吧？！」
「沒有……」蕭明翊很平靜地否認，轉而不屑地道，「不過，懿蕊跟了我，我心思也不在她身上，她又何必呢？」
听到他沒有退婚的打算，蕭明靖似乎松了口氣，臉部線條也隨之放松下來，「你不犯傻自然是好，我跟你說，老花過幾天壽宴，可是指名道姓要請側妃的。」
「無妨，我帶她去，她是做過宸王的人，會應付這些。」蕭明翊吁了口氣，似不以為意。
蕭明靖覷他一眼，「我不是指這個。」
蕭明翊抬眸︰那你指什麼？
「我是想說，懿蕊是個硬脾氣，若是相府壽宴上給她臉色看，你就睜一眼閉一眼算了。」蕭明靖解釋道。
「不可能！」蕭明翊的態度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雖然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重重地落下來，「要我對她的事視而不見，不可能！」停了停，又道，「我想懿蕊她不敢，最起碼不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遜。」
似乎是被他強悍的語氣震懾到了，蕭明靖不再言聲，書房內又陷入了一片岑寂。
有風兒從洞開的雕窗吹進來，輕輕拍打著格扇，檐下的鐵馬不知疲倦地叮泠響著，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浩瀚蒼穹，依稀可見滿天星子淡漠疏冷地眨著眼，仿佛閱盡浮世喧囂，見慣劫灰揚塵，早已明了人間萬物終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
蕭明靖靜靜地看著蕭明翊，心口一時說不出的沉重，想說些什麼，卻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嘆息。
案幾上燭影搖曳，模糊了蕭明翊俊逸的側顏，過了許久，書房里響起他的喃喃輕語︰「七哥，你知道麼，這一生已經丟下她兩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今生今世，我都不會丟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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