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壽筵（三）
景月一襲雪青色翟衣靜靜地端坐，仿佛隔了百丈紅塵遺世獨立在那方小小的席位上，她胸前披掛的霞帔蹙金繡了長尾雉紋，有若落霞般迤邐而下，上面綴滿了細密的珍珠，下方垂了一塊和闐的白玉墜子。
那玉墜滋澤溫潤、膩如凝脂，一看便知是世間難求之精絕之品，只是那光滑的羊脂表面竟是一刀未刻、素白如雪。
她低頭看著光可鑒人的玉面，細碎的回憶被輕輕撩撥。
那是幾日前，她因為頭痛醒得早，索性起來用早膳，可剛到前院，便見綺雲殿當值的內侍們黑壓壓跪倒一大片，個個屏息靜氣、面如土色。
只听殿內傳來蕭明翊微慍的聲音，「這種事還要來問我嗎？」
然後是珠纓急急的解釋︰「奴婢該死，請殿下息怒！奴婢也是想著不合規矩，怕失了殿下的臉面……」
可話猶未完，便听「啪」撂了筷子的聲響，既而一陣衣袂帶風聲響起，她不由微微愣了一下，抬眼便見蕭明翊跨出殿門，剛巧與她撞了個滿懷，男人就勢將她死死攬在懷里，「月兒，以後，不喜歡的就不穿！」話里猶帶了幾分未消的火氣，她听到他這樣說，心下立刻便明白了來龍去脈。
按羲國的禮制，霞帔的墜子上是刻有雙獅紋的，可她看了覺得極是礙眼，便與珠纓說換塊紋飾素雅些的，結果珠纓想著素無成例，便苦口勸了她半晌，她听得煩了，想想也就作罷，沒想到珠纓終是覺得不妥與他稟了此事。
那個時候，天還沒有大亮，四下里都是朦朧魆黑的輪廓，腳下是一片琉璃宮燈，仿佛暗夜里前路的燈火，空氣里凝著冷露與濕土的氣息，撲面而來的是沁入肺腑的清涼，而她則被一團炙熱包圍著、籠罩著，「月兒，」見她不作聲，他輕輕喚她，男人的呼吸拂起她的發絲，呵在臉上又癢又酥，「有我在，以後諸事你都要遂心逐意，諸事你都別跟自己過不去！」他字字錚錚地道。
她眼底驀地一熱，霎時便凝了霧氣，別跟自己過不去！她這是在與自己過不去麼？那一瞬，她是真的想放任自己就此沉溺下去，就像眼前穿廊而過的一縷清風，長逝而入君懷，去享受他的溫暖，享受他的懷抱，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必想……可冥冥之中就是有什麼將她死死扼住、將她緊緊纏絡，一片淚影浮動中，她的眼前掠過的一幕一幕都是剩山殘水、斷壁殘垣，漫天匝地都是親人長流的鮮血。
在恨意洶涌之前，她咬了咬牙一把推開他，他被她推得一時怔住了，卻很快便神色一緩，打趣兒道︰「怎麼？起這麼早，是怕我一個悶著麼？來，我陪你！」說著便攜了她的手折回殿內，直看她用了早膳方去了早朝。
待今晨珠纓侍候她穿衣時，她赫然發現霞帔上換了這塊素面玉墜，珠纓笑吟吟地告訴她，是去歲冬初昆侖朝貢時君上頒賜的……
就這樣想著，一時出了神，突然，不遠處一陣鼓噪聲響起，她連忙收住思緒，抬頭便見丞相花稔的座席上蕭明翊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她望了望席間已是觥籌交錯、酒至半酣，遂把目光迅速投向瑞，微微點了點頭，瑞會意，即從席上起身過來給太子側妃敬酒，煙兒緊緊隨在後面。
二人執爵飲畢後，煙兒又給瑞倒了一爵，結果瑞一個不小心，爵里的酒灑到景月的翟衣上，瑞慌忙俯身去拭，口中迭聲致歉，「真是失儀……失儀……」
景月便同瑞在這一擦一拭、一推一讓間用亓國家鄉話快速耳語起來，煙兒不停圍前圍後幫忙，遞巾遞水，似在遮遮擋擋。
其他侍女見太子側妃與懷王妃沒有吩咐亦不敢輕易上前，只得垂首低眉，靜侍一旁。
待二人把話說完，景月方直起身道︰「懷王妃毋須介懷，一點點酒漬而已，不妨事。」可瑞仍是滿面歉意，景月只好又同她相互客套了一番。
這時一陣環佩叮當聲響起，花懿蕊一身縷金碧霞海棠紅雲緞裙笑意盈盈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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