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燈會（一）
透過鏤雕金蝠的格心菱花看去，薄如蟬翼的窗紗外天空已經開始泛白，遠處有更鼓隱隱而起，仿佛荒涼的哀板，在這樣一個寂寂的晨曦里，回蕩在熙阜門的長街里巷。
蕭明翊一個姿勢坐了很久，他的眼里布滿了血絲。
侍女們不停進進出出，端盆、換水、換洗軟巾、擦拭，更換染血的衣物。
夜里太醫花了很長時間跟他解釋，側妃之所以流這麼多血不是因為小產。
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新婚以來他們尚未行房，這一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這是側妃以前……產後調理不當落下的舊疾……若是月信期不適，經血便成崩漏之勢，側妃此疾日後……日後……恐難再育……」
整整一晚，太醫的話他已在心里翻了不知多少個來回，產後？恐難再育……這些字後面的內容實在是太多了！
一時無數難以言說的感覺堵在心口，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哪些是痛，哪些是恨，只把骨節捏得「咯咯」作響，似要碎成千段萬段。
珠纓從寢室疲憊地走出，看到如雕塑般端坐在外間的蕭明翊，上前曲膝一福，忍不住道︰「殿下，奴婢們都換了幾撥了，殿下是否也該歇息一下。」
蕭明翊沒有作聲，只目光看向一個虛無的所在，珠纓見他的臉色陰沉得好似烏雲密布的天空，只消一個炸雷劈響便會風雨大作一般，不免心下悚惶。
過了半晌蕭明翊才開口，聲音透著森森的寒意，「夫人既是每月如此，為何不說？」
珠纓慌忙「噗通」跪倒，「奴婢罪該萬死！是……是夫人不讓說，說是女人家的私密事，又是舊疾，不妨事。」
夫人不讓說！
果不其然，蕭明翊終于發作了，他霍地起身，一把將身前紫檀條桌上的所有物什撥到地上，只听「 啪」「叮噹」「 啷」各種刺耳聲響此起彼伏直至漸次止息，緊接著「砰——」震耳欲聾的一聲，一拳狠狠地砸了下來，青白的骨節登時觸到那落塘面的邊抹處，鮮血剎時便沿著指縫流淌而下，窪在那板心里怵目驚心的一大片。
珠纓望著他額上突突跳著的血管，還有那沿著桌角滴瀝不止的血線，不由唬得打了個激靈，跟隨蕭明翊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平日里，他幾乎不同下人發火，最嚴重的情況也不過是一茶杯。前些日子霞帔的玉墜事件，他明明氣得變了顏色，也不過是撂了筷子，扔了一句話讓她自己去掂量，可此刻的他渾身上下都充滿著盛怒的氣息，仿佛隨便擦個火星兒就能燃起沖天*怒火。她本就忙了一夜氣虛腳軟，此刻竟是嚇得周身都被冷汗浸了個通透。
蕭明翊一夜未合眼，憔悴的臉上血色盡失，看起來慘白得人，直至此時方將視線移到癱作一團的珠纓身上，緩緩眯起眼，他冷笑道︰「你倒記得惦記我身子？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不知道我惦記誰的身子嗎？好……好……她不讓你說你便不說，好得很……」忽然一抬手掀了身前的紫檀條桌，只听轟的一聲那條桌便倒在了地上，霎那間，綺雲殿 啦啦跪滿了內侍、家奴，人人嚇得瑟瑟發抖，一個個早已是失了魂兒一般。
就在這時，從內間跑出一名侍女，慌得邊跑邊喊，「殿下，殿下，夫人開始囈語了，如何是好？」
蕭明翊將袍袖一甩，扔下淚如雨下的珠纓幾步沖進內間。
平金繡大紅百子百蝠錦被中，景月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虛汗，蕭明翊顧不得手上的傷口，接過侍女遞來的軟巾便為她擦拭額頭的汗水，眼前的人兒睡夢中眉心依然微微蹙著，他忍不住伸手為她撫平眉間，忽而手腕一痛，卻是被死死抓住，仿佛拼盡了渾身所有氣力，他皓白的肌膚立時現出醒目的紅痕。
「月兒？」蕭明翊俯安慰似地親吻景月發白的雙唇，卻听唇齒間傳來她痛苦的聲音︰「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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