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會面(二)
戈木蘭抬眸,對上蕭明翊的視線,頓覺對方容光之攝人幾不可逼視,恰此時,有風從兩人之間吹過,揚起衣袂,翻飛如蝶,只見蕭明翊頸中纓緌下綴著的上古玉珠輕輕一蕩,發出叮泠叮泠的清音,那玉珠上透著的猩紅血沁撞入戈木蘭的眼底,少女神色不由微微一震,竟生生在那如一汪碧水般的溫潤中看出濃濃的煞氣出來。
可她剎那的動容卻良好地隱在了面紗之下,不出片刻,少女已神色如常,遂一字一板地道︰「會首因絲綢貿易月前至西疆未返,會中事務暫由在下代行,今日得見殿下之風儀,在下榮幸之至。」
蕭明翊眉心緩緩蹙起,臉孔因風寒未愈而蒼白得有些透明,「會首既然不在,那麼府中之舉皆出自閣下一人之手了?」他的語速很慢,聲音極度沉穩,字字都透著一股森然的力量。
戈木蘭面色一凜,「殿下何出此言?會中大事皆由長老們與各堂主共商議定,此番如此冒犯府上,乃因本會多次求見殿下不果,是以謁見無門,遂不得已而為之,」稍停了停,忽面露不解,「只是,本會尚不知何事沖撞了殿下,致會中弟兄身陷囹圄,還祈殿下明示。」說著看了看蕭明翊的臉色,見對方面色沉靜,只微抬了眼梢卻絲毫沒有接口之意,不免心下一沉,只得又道,「本會別無他意,只不想與殿下存了誤會,若是以往有開罪之處還望殿下能寬釋宥免,這幾日本會對夫人悉心照顧,未嘗怠慢分毫,回頭夫人醒了,殿下可一問便知。」語畢回身一掀珠簾,「眼下夫人正睡著,只不知何時會醒……」
一語未了,一旁的風漾舟已跨步上前,向蕭明翊微一點頭即閃身入了艙內。
戈木蘭放下簾子,一片珠子相撞的嘩啦聲響起,少女見蕭明翊已不再看她,只目光盯著那片幻彩迷離的珠簾,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樣。
少女不禁有些尷尬,穩了穩心神,從腰間拿出一塊閃著金光、當中瓖著蜘蛛形狀墨玉的令牌,再抬頭時那星眸中已微含了笑意,「這是本會諭令金牌,如若殿下既往不咎,本會願將事務自羲國退出,日後定不踏足半步,而且,羲境內的錢莊、當鋪、瓦肆還有碼頭、鹽行共計兩百八十一家——」說著雙手將那令牌呈上,「本會願悉數奉送太子殿下,區區薄禮,還望殿下笑納。」
蕭明翊慢慢轉過頭來,銳利的目光在少女的臉上緩緩劃過,卻沒有伸手去接,戈木蘭雙手滯在半空,雖面上仍鎮定自若,可心緒卻變得復雜起來︰此番以太子寵妃相脅之舉,除交換前任會首之遺脈——信字堂主之外,更要緊的則是借面見蕭明翊之機探求組織被無端翦除之原委,進而消弭嫌隙,然而現在,從對方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神中她清晰地意識到,求得冰釋的可能已微乎其微了……
正思量間,便見珠簾一晃,風漾舟從艙中走出,與蕭明翊交換了一下眼色後,將那簾子一撩,蕭明翊遂穩步而入,在與戈木蘭錯身時,少女才驟然發覺對方身上那股陰冷的氣息直逼過來,幾欲將周遭空氣都盡數凍結,不由將身一讓,退後了一步。
風漾舟放下簾子,接過少女手中的金牌,劍眉一挑,隨後做了個「請」的手勢,「戈堂主,我們這邊說話,先讓殿下看看夫人。」
戈木蘭微微頷首,二人遂移步向甲板走去。
艙內一片瓖金嵌玉、珠光璀璨,處處窮工極巧、金碧煥目。
窗邊橫著一張軟塌,塌前垂掛的銷金薄帷已被那赤金的帳鉤挽住,細細的花綾上極淺地團了累累如珠的紫荊,雖有幾分似府中書齋里灑金砑花的澄心紙,卻是一簇簇濃艷里少了幾許雅致。
景月安靜地睡在絲滑的冰簟上,蓋著錦繡鳳棲梧桐的薄衾,那梧桐老干菶菶、簇葉萋萋,襯得那鳳凰的錦翎斑斕奪目,只是那七彩鋪陳得轟轟烈烈,那樣夸張侈大的顏色反而在華麗中透了鄙俗出來。
蕭明翊望著景月楚楚的小臉,依然是冰雪般白的容顏,依然是睡夢中微微攢起的雙眉,與在府中時別無二致。
但不同的是這里滿目皆是沒有生氣的奢華,沁入口鼻的滿滿都是塌旁矮幾燻爐中焚的上品沉水香,與綺雲殿那順了景月喜好的特制依羅香有著天淵之別。
于是層層疊疊的心緒漫上來,這些天,清雅到骨子里的她又怎麼能慣呢?
指尖輕輕從景月嘴角處幾星兒熟悉的咬痕上滑過,蕭明翊心底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此刻方松了下來,雖然只有七天,可他卻覺得好像走過了漫長的一生,垂下憔悴的眼睫,慢慢俯,掀開錦衾,雙手從景月的頸部、膝部穿過,熟練地將她抱起,旋身,坐下,然後緩緩地、緊緊地擁她入懷,終于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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