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故人（三）
風枕石輕拍了拍景月，溫言安慰良久方附到她耳邊道︰「丫頭，別哭了，猜猜看，我帶了什麼驚喜給你？」
景月漸漸收住哭聲，只听一聲擊掌，接著門扉一響，有人打起簾子，便見一個著鴉青色斗篷的侍從閃身而入。
侍從一直走到床邊，將臉貼近，景月迷迷糊糊地看了看︰輪廓深刻，高鼻深目，五官帶著明顯的異域血統。
她陡然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驚呼︰「淺莘！」
「殿下……」葉淺莘一開口便帶了哭腔。
頓時，多年不見的姐妹相擁在一起，昔日的嫌隙渙然冰釋。
「淺莘……你這沒心沒肺的，還知道回來！」
「不是我不想啊！」葉淺莘戚然淚下，「我清醒過來那日，剛好殿下來看我，說福王若是有何不測便要與我‘生毋相見，死毋相哭’，殿下既這麼說了，我哪里還有顏面再見殿下啊……」
窗外厲風如刀，烈烈入耳，掠過岧的雪峰，掠過茫茫的曠野，仿佛一片一片割在景月的心上。
歲月彈指而過，時光深處，那些掩映的歡笑恣意、那些埋葬的傷心過往、那些年少如花的相守、那些不離不棄的誓言，都模糊在濃濃的淚水中，潸然而下。
北風凜冽，亂雲飛渡，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如疏織的薄綺，又似綴珠凌虛而下。
天色驟然暗沉下來。
院中四角攢尖方亭中，蕭明翊與風漾舟對酌良久。
玉階、鉤闌、琉璃瓦、檐椽上都覆了厚厚的白雪，大片雪花在亭外顛狂飛舞，冽風撲到臉上，帶來磨砂般的疼痛。
蕭明翊覺得胸口悶悶的，如郁綿絮，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在那些與景月親厚的人面前，他既說不出狠話，亦做不出狠事。
也許，顧慮如斯，是因為她在這個世上的親人已經不多了吧。
加之牽涉故人舊事，他總要慎之又慎的。
正如方才見到葉淺莘壓低風帽沿走過去，心里咯 一下，明明覺得哪里不對，可轉念想了想，也就作罷了。
對風枕石則更是如此。
風枕石——這個他在心里玩味過無數次的名字，他忌恨了那麼久，然而在對上對方坦蕩如砥的目光時，才發現，沒有悍急之激流，沒有暗涌之湍波，只有一派如空林遠岫般的沉寂。
他還沒有釋然，他怎麼可以那麼坦然？
端起酒杯一仰而盡，酒，辣辣的，仿佛一線鑄的熱流沿著喉嚨一路切割而下，帶來灼燒而腐蝕的痛感。
院子里驚風旋起浮雪粒子，煙塵般卷過階前，直吹得他的玄狐大氅如翻銀浪，突然一團小小的火紅身影在他眼前倏忽一閃，一雙紅緞繡百鳥紋鹿皮小靴沿著垂帶踏跺蹦蹦跳跳地爬上來，然後一個著團蝠雜寶銀鼠褂、梳著兩只環髻的小女孩站到了面前，玉雪英氣的面龐上，一雙烏黑皎白的眸子無所顧忌地向他看過來。
風漾舟忙起身去拽小女孩，卻被她靈巧一閃，躲開了。
孩子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雪水浸濕的靴面，似乎醞釀了一下，忽地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沖蕭明翊一伸雙臂，嬌憨道︰「抱抱——」
蕭明翊登時一怔，可霎時間小女孩已撲了上來，他只得就勢將孩子抱起。
小女孩凍得紅彤彤的小臉兒湊上來，濃密如扇的睫毛眨了眨，旋即雙眼一彎，「叔叔，你長得真好看，跟我娘一樣好看！」
「叔叔你認識我娘嗎？」
「叔叔你真暖和……」
「叔叔，你比我娘好，娘不喜歡抱我……」
蕭明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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