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長恨水長東（六）
景月孤伶伶地站在雪地里，心里又急又慌，身上的冷汗早已透穿了重衣，「清歡……清歡……」她不停地喚著孩子的名字，忽然間想要嚎啕大哭，可眼底一片干涸，竟是欲哭無淚。
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是由于雪地刺亮的白光，還是她真的已眊然到什麼都看不見了，她嘗試著小幅度走出幾步，立時一個趔趄摔倒，積雪頓時沾了滿臉、滿身，可她焦心如焚，滿滿都是女兒的安危，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于是死命咬住下唇，直至鐵銹的味道泛滿口腔，終于掙扎著爬起，步趨艱蹇地向人聲嘈雜處走去。
大門照壁前，一班受傷的侍女聚在一起，或絮語、或垂涕、或呼喊、或驚哭，震駭與惶悚寫滿了每個人的臉。
駐扎的侍衛與家奴們都去了西院救火，不時傳來的爆炸將屋瓦震得山響，滾滾濃煙中，盤旋在空中的灰燼粘著漫天的雪花，轉眼便沒入燒融的雪地里。
恰于此時，幾名侍女見一個著白狐裘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跨過大門，正模索著向回廊走去。
夫人！！！
眾人立刻都呆愣住了，只有領頭的一個回過神來，沖過去意欲阻攔，可及至近前，見景月一身凜冽之氣，卻又唬得如木雕泥塑般定在當地。
由于景月日常衣食起居等一應事務均由珠纓親自操持，侍女們位分相差懸殊，素日里莫說是說話，竟是連頭都沒膽子抬一下，此刻一干人急得如熱鍋上螻蟻，全沒了主意，只撲通撲通在雪地里黑鴉鴉跪了下去。
「夫人，前方危險！！！」
「夫人……危險……」
侍女們紛紛驚呼，可話音未落，卻見又一道火光沖天，繼而一聲霹靂炸響，有如雷奔電泄、撼天動地，巨大的爆炸聲中，一片檐瓦猛然被震飛，剎那間將回廊里踉蹌前行的景月擊倒，一道血線登時濺在潔白的雪地里，綻出腥紅刺目的血花。
侍女們慌忙圍攏過來，正欲上前攙扶，卻見景月從地上迅速爬起，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她雙手抖索索地模到欄桿，繼續一步一步向西院方向挪動。
侍女們這一次是徹底慌神了，如果景月萬一有個差錯，誰又能擔待得起？念頭甫一浮出，一個個已是嚇得渾身篩糠、語不成聲。
「請夫人止步……否則……婢子們可如何向太子交待啊！」
「夫人若再不停下……婢子們只能僭越了……」
听著眾人此起彼伏的苦勸，景月腳步一頓，然後慢慢轉過臉來，夜色里，黏稠的鮮血沿著她的鬢邊一道道蜿蜒流下，染得一身白狐裘血跡斑駁，看上去怵目駭人，她慘白的面色仿佛月光下白得人的窗紙，一雙清冷的眸子如懸冰鏡，亮得驚人，直看得眾人心里陣陣發寒。
略停了停，她終于唇角一動，卻沒有同眾人說話，只嗓音破碎地喃喃，「清歡……枕石……」
就在這時，院子里遍尋不到景月的珠纓疾奔而至，侍女們立時向兩側一讓，珠纓一個箭步上前，死命地將景月拖至門外照壁處……
仿佛有一世那麼長久，一片支離的疲累中，景月緩緩睜開眼。
剛覺出自己是躺在一個結實的懷抱里，已听得蕭明翊低沉的聲音響起，「月兒——」
景月心下不由一沉，為什麼男人素昔溫暖的懷抱此時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熱度？
耳邊傳來男人如釋重負的吁氣聲，接著一陣窸窣的衣袂輕響，似乎有人添了盞燈，眼前有朦朧的光影忽明忽暗地閃了起來。
她依稀記得是珠纓拼力拽她，然後一陣頭涔淚潸、天旋地轉，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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