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藥帝國 第39章 遺制

作者 ︰ 米蘭Lady

黎明,向太後召眾宰執大臣入福寧殿。內臣在殿中垂簾,太後在簾後坐下,接受諸臣跪拜,再掩面微微出聲發哭,道︰「皇帝已棄天下大行,未有皇子,老身請問諸位,眼下該當如何?」

眾臣驚愕之下兩兩相顧,大多未及開口應對,而宰相章惇闊步出列,厲聲喝道︰「依禮典律令,簡王乃大行皇帝母弟之親,當立為嗣君!」

此言既出,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聲,無人辯駁。

少頃,太後緩緩道︰「長幼有序。如今神宗皇帝諸子,申王雖居長,奈何有眼疾,不宜以國家相累,以下再敘長幼,當立端王。」

章惇辯道︰「論長幼之序,則申王為長;但論禮律,則同母之弟簡王當立。」

太後蹙眉,聲音也略略提高了︰「申王以下都是神宗之子,大行皇帝之弟,豈容如此分別?」

章惇語塞,太後又和緩了語氣︰「再有,先帝曾對老身說︰‘端王生得有福壽之相,且仁孝,不同于諸王。’有立他為儲君之意,那時老身只是勸他︰‘官家聖體不過偶感不快,又無大礙,何須多慮。’未料世事無常,先帝今日竟……」

一語未盡,太後再拭淚,出聲嗚咽。

申王趙佖是神宗第九子,也是在世親王中年齡最大的,向太後以眼疾為由直接將他判出局,論長幼,端王趙佶就比諸弟有了優勢,以樞密使曾布為首的端王一派亦有了兩分底氣。

于是曾布出列欠身道︰「章惇適才所言,並不曾與臣等商量。皇太後聖諭極允當,我等理應遵命。」言罷側首目示一旁的尚書左丞蔡卞,促他附議。

蔡卞原與朱太妃一派過從甚密,此刻面有難色,太後目光透過簾幕冷冷地掃到了他身上。

在那空氣幾乎都未流動的空間里枯立須臾,蔡卞終于躬身,應道︰「臣謹遵皇太後聖旨。♀」

其余諸臣隨即相繼發聲,均唯唯諾諾地答應,未提異議。惟有章惇不妥協,上前數步逼近簾下,揚聲反對︰「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

「輕佻?端王?」太後冷笑,虛目視他,淡淡吩咐,「楊日言,帶章相公、曾樞相、蔡左丞去太清樓,看看簡王。」

太清樓上,閣門洞開,楊日言出現在門邊。

蕙羅瞬了瞬被陡然增強的光線刺到的雙目,辨出是他,頓現喜色,跳起來快步奔去︰「楊先生,你來救我了?」

楊日言卻不應,默默退向一側,為後面的大臣讓路。

章惇、曾布、蔡卞依次走近,都上下打量了尚披著趙似大氅的蕙羅。

這幾位宰執都在趙煦臥病時入福寧殿探視過,章惇、蔡卞相貌堂堂、儀容俊美,曾布身材瘦小,但兩目炯炯有神,令人見之難忘。蕙羅很快認出他們,大感不妙,惶然回首顧趙似。

趙似緩步出來,看見章惇,喚了一聲「章相公」。

章惇已面如死灰,蹙眉不言。

趙似走到門外,俯覽宮城,但覺觸目所及,白茫茫一片,那炫目的白色還在不斷向四周擴散。

不是雪,是次第升起的白幡,一層層迎風飄蕩,如平靜海面暗涌的波濤。

「天氣遽變,大王,勿忘添衣。」章惇在他身後說。

楊日言送走幾位宰執,把蕙羅解下的大氅奉還趙似,再吩咐下屬內臣送趙似回寢閣更衣,自己則把帶來的一件連帽斗篷給蕙羅披上,又親自整理風帽,囑她把面部遮擋嚴實,才帶她下樓回福寧殿。

來到殿前,但見申王趙佖、莘王趙俁、睦王趙偲等三位親王已著斬衰喪服立于殿前階下,卻不見端王趙佶。梁從政正在向殿內太後稟報︰「申王、莘王、睦王都來了,唯有端王請假。」

太後道︰「再宣,命他速速前來。若他還是不來,就硬扶他上馬帶他來。」

這時卻見朱太妃淚流滿面地自皇帝寢閣奔出,發髻散亂,雙目盡赤,面對太後怒問︰「你一再宣召端王是何意?他假惺惺地故作姿態又在裝什麼?你們私下的勾當,當我不知道麼?」

太後冷面不答。梁從政忙上前扶太妃,連使眼色,低聲勸︰「娘娘,不可……」

太妃掙月兌,撲至太後面前,狀似癲狂︰「你自己沒有兒子,就來算計別人的兒子,搶了陳娘子的兒子,來跟我兒子奪皇位……」

「從政,太妃傷心過甚,神志不清,速請她回聖瑞宮安歇!」太後忍無可忍地喝道。

梁從政答應,示意左右扶掖太妃,強行架著離開福寧殿。

太妃忽然狂笑起來︰「五月初五,百鬼夜行,這天出生的都是妖孽,男克父,女克母,你要立他?哈哈,他更不同尋常,生父生母都短壽,都是被他克死的,你還敢讓他認你為母」

忽听一串急促的滴滴答答聲在殿中響起,卻是太後手中的紫檀佛珠線斷了,大珠小珠散落一地,彈跳不已。

趙佶生于五月初五。傳說這天百鬼夜行,有惡鬼索命,時人以為不吉,且有此日所生子克父母之說。趙佶出生後帝後將他生日改為十月十日,禁止宮人再提五月初五。太妃此言既出,滿座皆驚。

梁從政朝扶掖太妃的內侍揚手示意,內侍立即伸手捂住太妃嘴,加快步伐將她拖了出去。

楊日言帶蕙羅到福寧殿日常休息的廂房,說︰「你且在此等待,將來如何,須听太後吩咐。」言罷欲鎖門離去,蕙羅一把牽住他袍裾,跪下懇求︰「官家大行,我卻未在他身邊侍候,痛悔不已。懇請楊先生允我到御榻前,再見官家最後一面。」

楊日言先是搖頭不許,但經不住蕙羅不斷叩首苦苦哀求,終有所動容,問門外內侍太後何在,內侍稱太後在大殿與眾宰執商議皇帝遺制,于是楊日言命蕙羅整理好鬢發衣飾,再帶她進入趙煦寢閣。

閣中跪滿兩列侍女內臣,皆在嗚咽涕泗。楊日言褰開御帳,蕙羅見趙煦已冠櫛小斂畢,身體覆以衣衾,面部覆以白巾。蕙羅冰涼的手徐徐解開他覆面白巾,但見他血色早已退去,面如傅粉,五官宛如雕塑,確實是全無生氣的模樣了,眉頭依然是皺著的,想必為他小斂的宮人也撫不平。

這年他也才二十五歲。

蕙羅滿面淚痕,但沒有失聲痛哭,只覺越來越冷,全身戰栗不已,昨夜被擊打過的頭現在一突一突地格外疼痛,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在朝頭上涌,終于支撐不住,雙膝一軟,暈厥在御榻前。

在太後再三宣召下,雙目紅腫的端王趙佶步入福寧殿,仍不時引袖拭淚,不勝悲戚。

宰執相迎,趙佶一一作揖施禮,狀甚恭謹,見了梁從政等大宦者,也躬身一揖,禮數周全。

曾布目露贊許之色,側首問梁從政︰「端王將要位,帽子御衣服之類可曾備好?」

梁從政頷首︰「皇太後早已吩咐,都備好了。」

趙佶至太後簾前,行禮如儀。

太後滿意地點點頭,宣諭道︰「皇帝已棄天下,既無子嗣,端王當立。」

趙佶瞠目,有驚懼狀,伏拜推辭︰「驚聞皇兄大行,臣悲不自勝,淒入肝脾,原無心顧及其他。孃孃聖諭,臣惶恐之至,自忖無皇兄才德,恐難當此重任。何況申王居長,臣實不敢僭越。」

太後左右一顧兩側大臣,特別盯著章惇看了看,沉著再敘理由︰「申王病眼,你居次位,理應立為嗣君,不須推辭。」

趙佶猶固辭,曾布揚聲勸道︰「大王,宗社大計,無可推辭。」

太後直接喚梁從政,命他卷簾,將端王引至簾中。趙佶在簾中仍擺首推辭,太後蹙了蹙眉,拖長語調說「不可」。曾布等聞言在簾外紛紛跪下,都勸奏說「國計不可辭」,趙佶才不再多言。

太後示意都知傳旨取皇帝冠服,備好的衣帽迅速取來,內侍當即給趙佶穿戴好,少頃再卷簾,眾臣已見趙佶穿著皇帝的黃褙子端坐于御座上。

曾布當即帶領眾臣稽首伏拜,山呼萬歲。章惇暗暗嘆了嘆氣,亦隨之跪下。

拜賀畢,宰執及蔡京退至內東門,起草大行皇帝遺制。事關機密,不能有內臣旁侍,曾布將之前與太後議妥的制詞要點向蔡京細說了一遍,然後親自捧起研台置于蔡京身側,蔡卞主動為其磨墨,章惇則面無表情地取了支筆遞給蔡京。

蔡京略一沉吟,提筆以大行皇帝口吻寫下了載于史冊的《元符遺制》︰「朕嗣守大業,十有六年。永惟付托之重,夙夜祇懼,靡敢遑寧。賴天之休,方內乂安,蠻夷率服。乃自故冬以來,數冒大寒,浸以成疾,藥石弗效,遂至彌留。恐不獲嗣言,以詔列位。皇弟端王,先帝之子,而朕之愛弟也。仁孝恭儉,聞于天下,宜授神器,以昭前人之光,可于柩前即皇帝位……」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蔡京︰宰相給我遞筆,副相給我捧研磨墨,哇  ……

蔡學士,有攝像頭。

畫面定格,蔡京卡在籃球架上,頭上烏鴉飛過。

再點播放鍵,蔡京落在地上,迅速整理衣冠,端然坐直。

蔡京︰我大宋格外優待士大夫,尤其是詞臣,所以宰相遞筆、副相捧研磨墨這個細節充分體現了國家對知識分子的尊重……兒啊……

蔡絛︰爸比,什麼事呀?蔡京︰今天爸比寫制詞的這段視頻你要反復看,以後記到筆記里,告訴後人,做公知要來宋朝。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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