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老者依然陷入沉思之中,何立天又冒昧地問了一句︰「老人家,這里叫做靈蛇村,你能跟我們說說蛇的故事嗎?」
老人揚了揚手中的蛇杖,說道︰「木杖,代表脊柱,說得準確點,代表的是人的中脈,命脈。這根蛇杖,代表了更新和代謝,代表了家族呈螺旋狀向上推進的過程
何立天問的是蛇,老人卻對蛇杖聊得格外認真。
何立天絲毫沒有感到無聊,相反,他听得津津有味。
聆听,是對人的尊重,況且他對于蛇杖這樣的東西本身,也很感興趣。
「我們這個家族,世世代代居住在這里,在靈蛇的庇護下繁衍子孫。我們與蛇類交朋友,世代和睦相處,這就如同我們與它們的規則,永遠都遵守這樣的規則,彼此不越雷池半步老人長長嘆息一聲︰「可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一旦這種規則被打破,一切都變了
接下來,老人又是長時間不言不語,五根干枯的手指,愛憐地撫模著蛇杖,眼神中流露出落寞與悲傷。
何立天對著大廳里的兩根巨大蛇柱,施了一禮。
老人看在眼里,變得更加和藹一些,接著剛才的話題道︰「原先的那種和睦,成為了一種奢侈,也許是人類作孽太多,也許是蒼天太過殘忍,反正,那種和睦的場景再也看不到了。原先的聖水突然變得烏黑發臭,原先溫順的蛇,竟變得暴躁不安,甚至攻擊跟它們和睦相處了幾千年的人類
何立天隱隱听明白了,這是一個具有蛇圖騰文化的古老村莊,很多年以來與蛇共處,相安無事,可是由于某種污染,使得蛇群發生了變異,開始攻擊村民。
但何立天心中還有一個疑問︰如果村民們是因為蛇群攻擊而逃亡或者死去,那麼那些干尸是怎麼回事?
老人似乎看穿了何立天的心思,突然問道︰「年輕人,你是不是在想,這個村莊里為什麼沒有一個人?」
何立天點了點頭。
老人苦笑道︰「這事得回到一個星期前……」他的語調突然變得低沉,看得出,老人在敘述這一段往事的時候,內心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老人說的是這樣一件怪事︰自從村民們崇拜的蛇顯得暴躁之後,全村的人都顯得惶恐不安,只覺得世界末日就要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村里的一些老人聚在一起商討對策,認為蛇群之所以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一定是他們自身做錯了些什麼,受到了懲罰。
于是,大家商量下來,全村老小都集中在村外的一片野地里,跪著禱告,祈求蛇族原諒。
這種懺悔儀式持續了一天一夜,到了半夜,突然陰風慘慘,怒號遍野,然後許多閃光的東西在人群中游移著,每個人都像突然經歷了一場夢似的,其他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可是,第二天早上,眾人才發現,每個人都在急速老去,就連剛剛出生的嬰兒,雖然身體結構沒有變化,然而皮膚依然變得如同老樹皮。
一村的人就這樣老死,跟何立天等人所經歷的那種死亡一模一樣。只有老人沒有參與那場禱告活動,所以成了全村唯一的幸存者。
老人的話,讓何立天六人太過震駭,以至于老人停止敘述很久了,他們的心還在狂跳著。他們之前還認為村子里的人是在邪靈不斷的襲擊過程中,分批死去,卻沒想到竟是在一夜之間全部被襲擊了,而活下來的老祭師將他們埋葬。
以前,他們只見過幾人神奇地死去,內心中已經有些承受不住,這一村的人都死去,那是怎樣的場面,那是怎樣的慘烈,那又是怎樣的恐懼,這里不再是當初那個和平的村子,而是一片墳墓,是一個地獄。老人能夠承受住這樣的心理壓力而在地下室里活下來,這也都算是一個奇跡。
何立天又問了一些問題,諸如床頭蛇柱、以及他們剛剛看到的幾具干尸等,然後勸老人跟他們一起離開,並打听了出山的路。他想老人年紀有些大了,邪靈襲擊之時,他因為沒有參與禱告而躲過一劫,但卻無力一人逃出去,因此無論如何也得帶著老人逃出去。
可是,老人搖了搖頭,突然問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祭師,他們禱告的時候,我本該跟他們在一起,我的責任是引導他們,保護他們,可是,發生危險的時候,我卻沒能在他們身邊,世界上最失職的祭師,也許就是我了老人說著,雙手錘著胸口,想起一村的人,想起無數鮮活的生命,他痛不欲生。
老人的話讓何立天陷入沉思,在這樣一個荒山野嶺之中,在這樣一個奇怪的部族里面,有祭師有巫婆並不足為奇。因為每一種民族都有他們自己的信仰和宗教儀式,有他們必須遵循的一些東西,比如規則,比如神權,比如律法,而祭師就是作為一個引導,無論是在社會習俗,還是在宗教活動或祭祀活動中,引導人們向往一片心靈的淨土。
「老祭師,過去的事,您不必耿耿于懷,放下吧,我們一起離開吧何立天對老祭師不禁肅然起敬,更生出一股拼了性命也要救出老祭師的決心。
「啊!」老人突然攤開雙手,像是對天朝拜一樣。
蛇杖月兌離他的手心,向地上倒去。何立天急忙伸手,穩穩地接住了。
只听老祭師悲愴地,像是呼喚著什麼似的叫道︰「啊,無數的亡靈,無數的游魂,無數的冤鬼——他們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們的靈魂無處安放。超度?對,超度!我正在為你們超度,我將與你們同在,蛇神將與你們同在!只要你們有不滅的信仰,你們的靈魂將永遠不會消失!哦,我的孩子們,耐一耐性子,再等等吧,我來為你們超度!」老人的口中,嘰里咕嚕的,念咒般的做起祈禱儀式來。
何立天不知老祭師在舉行什麼儀式,未敢打擾老祭師。幾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珠子卻在滴溜溜地轉動,打量四周情形。
過了一會,老祭師終于停下了祈禱。何立天恭恭敬敬地呈上蛇杖。
老祭師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微微頷首而笑,說道︰「你們趕緊離開吧,一到天黑,這里便不安全意思之間,他不會跟何立天等一起離開。「不過,在你們走的時候,我想拜托你們一件事
「老人家請說何立天忙微一躬身。
「請們帶著我的孫女一起走老人說著,朝蛇像後的暗處叫了一聲︰「芝蘭,你出來吧
隨著老祭師的叫聲,從蛇像之後慢吞吞地走出一個膽怯的女孩,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俊俏的臉蛋上,流露出鄉村女孩身上的慌亂和不安。
「這是我的孫女老祭師介紹道︰「名叫芝蘭,她跟著你們走,你們能夠對她有個照應,我放心,同時她也能給你們帶路
「那你呢?」李朝東突然問︰「你不跟我們走嗎,老人家?」
老祭師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我早已決定,將我的靈魂扎根于此了。在我為那些還找不到歸屬的靈魂超度結束之後,我將**其身,到另一個世界追隨我的信眾。原本我心里一直有個結解不開說著,看了看孫女芝蘭,毅然說道︰「但為了我所獻身的道,我本來只好讓芝蘭跟我一起走。現在,我這個結總算解開了,蒼天總算對我不薄,派了你們來,帶我的孫女離開。我——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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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爺爺,芝蘭不走,芝蘭陪著你老祭師的話還沒說完,芝蘭突然叫喚著,多年以來,她一直由爺爺照顧著長大,現在爺爺突然要她離開,而且心知爺爺已有了赴死的決心,這一別,便是生離死別,因此心中更加難過。
老祭師又搖了搖頭,含淚道︰「不,孩子,你必須走,死,是爺爺的責任,也是爺爺的義務,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必須走,你還年輕,還有更多美好的生活,等著你去經歷。你走吧,這幾個年輕人,就是上天派來拯救你的,你要感恩他們,用你的善良,去感恩這個社會……」
老祭師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連站得最近的何立天也听不到。
他似乎在自言自語,似乎重新開始了祈禱。
從他蒼老的臉上,何立天看到了堅決和勇氣,看到了無畏和無懼,甚至還有一種殘忍——置自身性命于無物,置孫女性命于不顧,這本身就是一種殉道似的殘忍。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終的路途。何立天知道老祭師赴死的決心,他殉道的勇氣之重,與自己勸慰的情感之輕,那是天壤地別。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走吧,走吧,芝蘭姑娘,听你的爺爺的吧
「不,我不走,爺爺,我不走芝蘭急得哭了起來。
「蘭丫頭,你跟爺爺生活了這麼多年,莫非竟還沒有這位先生了解爺爺嗎?」老祭師嘆息道。
「爺爺——」
「走吧!」老祭師將頭轉向一邊,雙眼中已經蘊滿了淚水。
「走吧!」何立天說,拉起了芝蘭的手。
那雙手好美,如同蓮藕般潔白,如同凝脂般柔女敕。雖然在這樣的境地里,何立天依然仍不住心神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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