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 楔子

作者 ︰ 月在中天

近日的夢境,出奇的相似。夢中的路,總是那樣曲折、山重水復。

我以為記清了來路,便也就知曉了去路,可是誰知,來路與去路大相徑庭。從來路來,想要折回,卻無論如何再也尋覓不到去路。

生命的軌跡是否也如此?

自從踏上征程,便一直往前走,時而曲折蜿蜒,時而跌宕起伏,時而平緩,時而疾行,以為我已是很用心地記住了那些走過的路和看過的風景,可是一旦想要回首,或是已然折返,卻發現原來的路早已變了樣,往昔風景也不再如舊,記憶漸漸模糊,同伴悄然離去,獨自望著那些陌生的路,無助黯然。

明智的人知道,來路與去路,原本就不可能完全一致。一個人若是走到一定的地步,想要全身而退,那是極其艱難的。

世人總是感嘆聚少離多。

世人總把天上雲聚雲散、月圓月缺比作人間悲歡離合。

有的人因無法忍受離別的感傷,寧可不要相聚。有的人相聚甚歡,離別也很樂觀,高歌天涯若比鄰。

人走茶涼,走的是客,涼的是茶,可焉知主心不是一盞茶。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任憑席上言笑晏晏、賓主盡歡,終會杯盤狼藉、殘羹冷炙。

流光沖刷,歲月消磨,一切繁華都將為塵土掩埋,只偶爾在遙遠未來某一時為人發覺並感慨「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聚散離合總無情,總是聚散離合才無情。

見慣了世間聚散離合之人,早已練就一顆從容澄明的淡然之心,不會輕易允許他的心隨事起伏,遑論心緒大喜大悲如潮漲潮落,至多從心頭逸出一絲感傷,倏忽就像一縷雲煙飄散,蹤影全無了。

常恨離別的人,就像人生長恨水長東,就像無可奈何花落去。只因聚首難再,離別無奈。這離別之恨夾雜著綿長的愁思,一點一點透入血肉、滲入骨髓。一皺眉頭,一抹苦笑,一聲輕嘆,都仿佛為離人心上之秋增添了些蕭颯淒清。

所以,害怕離別的人聰明非凡,想出了這樣一招。燈火尚未闌珊,歌正歡,舞正酣,繁華仍在,他便揮揮衣袖,果決辭去。雖有些微遺憾,卻避開了那繁華落盡後的淒楚蒼涼。

只是,若你不是客,而是鍛造這繁華的主人呢?這是你親自織就的華麗錦緞,若是愛不釋手且不懼後果,那便義無反顧地披上,若無力承受錦緞褪色殘破的打擊,就永不要拿它裝飾。

我愛蓮,近乎沒有道理。

想起這樣的話,愛,可以毫無理由,不愛,任何都可以成為理由。

蓮花,是那樣清雅聖潔,出于淤泥,卻好似洗淨了鉛華,歸于寧靜淡然。我想要靠近,輕嗅芳澤,輕觸芳容,卻怎麼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恐驚擾。

蓮子,渾似紅豆,又像青鳥,仿若被人托付了無盡的牽掛與相思。假若真像歌中所唱,五百年前失落的蓮子,那該懷有怎樣的執著牽念?五百年來,你是否無怨無悔,所有的苦痛,是否甘之如飴?

你若有所怨恨,我能理解並包容,你若毫無怨念且滿是相思,我會自嘆不如並嘖嘖贊嘆。若是換作我,早已使一切過往灰飛煙滅,讓遺忘埋葬所有悲喜,定不付出一點兒回憶與牽掛。

執著只是一個人的事,與他人毫不相干。執著,讓自己的心有所寄托,執著,給旁觀者造些談資。

蓮葉,從「小荷才露尖尖角」,到「接天蓮葉無窮碧」,再至「留得枯荷听雨聲」,不論怎樣的面貌,不論怎樣的體態,總是我眼里的美。

蓮藕,清甜芬芳,淡雅若此,卻能讓人魂牽夢縈,愛之若狂。我始終訝異,污泥之中如何能生得出這樣的風骨?

你是天上的雲,變幻莫測,恣意往來,你在山巒間繚繞,在高峰上流連,而我在這低矮的大地上彷徨,這便是雲泥之別。

你是林間的風,來去無蹤,傲岸不羈,帶來四季輪回,吹綠了春草,吹落了秋葉,你淡看人間喜怒哀樂,裹挾了綿長相思意,吹散了不盡萬古愁,而我只得固守這寂靜的角落,飛不遠亦飛不高。

你是崖邊的松,卓然屹立,堅毅不屈,你不懼嚴霜酷暑,不畏狂風驟雨,始終堅守那一股催人奮進的力量和那一片堅定的赤子之心,而我在這狹小閉塞的溫室里,走不出亦走不遠,只偶爾听見狂風卷來遠方松濤翻騰的壯烈激昂,令人無限振奮之中卻又帶著平復心境的力量。

你是幽谷的蘭,靜吐芬芳,孤寂高潔,你遠離塵世的污濁與喧囂,伴著這寧靜的幽谷抒寫屬于你的那一份淡泊致遠,而我注定活在這喧鬧的世間,被繁華的泡影亂了心智,被醉人的幻象奪了心魂。

你我相距那麼遠,你在雲端之上,我在塵埃之中,你在大海,我在小池。

你我相距那麼遠,我听不見你的心跳,嗅不到你的氣息,看不清你的容顏,無法觸及你絲毫。你遠在天涯海角,卻始終是我魂牽夢縈的知交。

如何讓我越過這阻隔你我的鴻溝,讓我有幸凝神望著你,听你天籟般悅耳的聲音,嗅你幽蘭般沁人的氣息,听你蒼松般沉穩的心跳?

如何讓我跋涉千山萬水遍尋你的蹤影,讓我走到你跟前,在你深邃的目光中訴說我無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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