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 青桐院

作者 ︰ 月在中天

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暑氣日漸消散,秋日肅殺之氣一日更甚一日。

庭院里靜靜立著一棵端直挺拔的梧桐樹,桐枝疏朗、寥落,據說已歷經近兩百個春秋。秋風過境,樹葉已然漸漸泛黃,沙沙地發出蕭颯微涼的聲音。

這座院子原本不叫青桐院,只因這戶人家曾經的一任主人偶然經過,見這株梧桐有些年頭,已高出院牆一大截,而居于這院子的夫人先後育有一女一子,女名葉鸞,小字鳳儀,子名葉淵,字鳳鳴,其女年長幼子八歲。

主人臨時起意,嘆道︰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這院子日後就叫青桐院吧!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曾經青桐院里的天真女童已成了當今齊國權位最高的女人——當朝葉太後。

葉家自前朝便是世家大族,後經歷甲子年間的改朝換代,但地位並未受到沖擊。新皇齊振霖受禪,未大舉實行改弦更張之措,而是基本遵循前朝法度綱紀,並且安撫遺臣賢老,不少舊臣加官進爵。故而,葉家得以保全,門庭日漸 赫。

至齊國第三任皇帝齊重兗即位時,葉家幼子葉淵已居丞相位經年,位極人臣,權傾朝野。加之其姐葉鸞貴為齊國太後,葉家成為當朝最令人矚目的高門大族,一時間,有人艷羨無比,有人嫉妒萬分。

自從葉鸞嫁入皇族,葉淵繼承家業,這曾經熱鬧的青桐院也越發冷清,正如這院子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一樣,院中一位不受寵的夫人蕭暮雨也漸漸被人忘記。

當年葉淵遠行江南,攜一女子回葉府,府中人均大惑不解,因此女來歷不明,並且光憑姿色看,無論如何也算不上絕代佳人,至多氣質溫婉罷了。

很快,她便成了葉淵的一位夫人,稱作蕭四夫人,住在閑置已久的青桐院。她在葉府,像是一池靜水,風過無痕。無論哪個朝代,人們對于逸事奇聞的興趣總是不那麼長久,因為總有新鮮事取而代之。

後來蕭暮雨產下一女,因分娩後听見窗外雨打梧桐,一時感慨,青桐承雨聲,聲聲何重疊,這孩子便喚葉青桐吧。

她身子本就羸弱,產後愈發清瘦,不過幾年光景,她就藥石無濟,郁郁離世了。一葉落梧桐,年光半又空。

午後的青桐院里,庭前一綠衫女子慵懶地臥在榻上,正閉目听著身邊的丫頭念書,時而插話評判幾句,時而打斷調侃一番,二人其樂無窮。

在听到這野史筆記里一則關于男子假尸還魂的故事時,葉青桐心中一動,繼而笑出聲來︰「橘絡,你信不信真有這種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記得念書時曾買了很多這類筆記小說,印象最深的就是袁枚《子不語》里的一篇《靈璧女借尸還魂》,當時只覺有趣,沒想到竟發生在葉青桐自己身上。當然,降臨到自己,那滋味不僅僅是「有趣」二字就能說得盡的了,世間萬事都是如此。

橘絡略有所思的樣子,慢慢說道︰「沒有親眼見到,我也不敢說是否果有其事……」

葉青桐想,雖然很想告訴你,其實你已親眼看見了,但是來這世上才一年不到,仍然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還是不如少一事,再說假如嚇著你們,被你們做法事驅魂就可就不妙了。

她想,幸虧你是新來的葉府員工,幸虧這院子冷清蕭條,幸虧真正的葉青桐默默無聞,否則還真要花點心思撒撒謊了。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日子里,雖常感嘆時運不濟,但起碼也能尋到一些安慰,老天總算待她不薄啊!

「好啦,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說完站起身伸了個姿勢奇特的懶腰,惹得橘絡咯咯笑。接著,二人便合力將臥榻搬回屋里。

橘絡看起來個子嬌小,力氣倒是挺大,葉青桐一度懷疑她是會功夫的人。一個相府的小丫頭若是會點兒武功,巧的又是恰好在真正的葉青桐離世前後,接替年老的郝姑姑來青桐院伺候,那太讓人想入非非了。

只是自己偷偷觀察一段時間後,並未發現異狀,也就作罷,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一定是前世中懸疑小說的毒太深的原因。

暮色將至,橘絡興沖沖地跑進屋內,呼道︰「青桐姐,我剛才听說三皇子打了勝仗,一月後便班師回朝,二公子也要回來了!」

三皇子齊慕璟能征善戰,十幾歲便隨齊國名將何煥之征戰沙場,戰功赫赫,威名遠播。

出征前幾天,參軍修茂林告病,天子允之,後來臨時起用相府二公子葉青檀作為參軍隨軍出征。

這一去就是整整兩年。

青桐淡淡地看她一眼︰「知道了,怎麼如此高興?難道你千方百計混進相府就是為了一睹葉青檀的絕代風華?」

橘絡不禁臉紅,嘟囔著埋怨道︰「青桐姐又調侃我了,你欺負人!」

「不反駁就是默認了!等到下月大軍班師回朝,咱們溜出去瞧瞧熱鬧,如何?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青桐想,這十個多月來悶在青桐院里惡補這個世界的理論知識,都沒什麼實踐,她很想出去看熱鬧,但她絕不會承認自己是魯迅筆下可恨的看客。

與葉青桐相處久了,橘絡竟也學會幾招,她以退為進道︰「青桐姐,恐怕是你自己很想出去看熱鬧,才拿我做幌子吧。」

青桐哈哈一笑說︰「其實我不是很想出去,而是非常特別極其想出去,不然我就要發霉長蘑菇了。」

橘絡撲哧一笑︰「我在進相府前從未見過像青桐姐你這樣講話有趣的人。」

「以後也不會再遇到我這樣的,只此一家,別無分店,所以你要好好待我啊!」青桐故作深沉道,說著便作勢要模橘絡的臉,卻被她靈巧地閃過了。

「哈哈,學聰明了嘛!」青桐想,條件反射居然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橘絡叉腰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說︰「你總是拿我尋開心,我當然要聰明些,跟你學著點,以後好拿別人尋開心去。」

青桐故意看看天,嘆道︰「那我總算也後繼有人了,死而無憾矣。」

橘絡皺了皺眉說︰「好端端的,提死做什麼?」

青桐想,是了,他們總是忌諱談論死亡。其實這又有什麼可避諱的呢,這是深刻而古老的哲學話題,誰也無法回避。

她坐到桌邊,倒了兩杯水,捧了一杯在手里,遞過一杯給橘絡,悶聲說道︰「一時感慨嘛,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尤其是這樣的世道,要是遇到什麼事,跟誰講人權去。

橘絡看她臉上涌出一絲苦悶,也坐下道︰「青桐姐,你是在擔心什麼嗎?」詢問間定定望著她,想要從中窺出些什麼。

青桐端著杯子愣了半晌,抬頭道︰「我擔心等到七老八十還看不到你出嫁的光景。」說完跳起來捧月復大笑。橘絡在一旁哭笑不得。

每當想要回避別人的問話,青桐就善于用這招插科打諢,屢試不爽,她幾乎忍不住想要將這招再傳給橘絡,只是一說就要露餡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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