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 第四章 家宴(一)

作者 ︰ 月在中天

回到青桐院,暮色將至,秋風拂過,梧桐葉沙沙作響,更顯這院落的靜謐。多少個春秋,蕭暮雨母女獨自住在這里,不知她們是否向往丞相府別處的繁華與熱鬧。

葉青桐望著院門說道︰「今天真是好日子,中午才吃了頓美美的大餐,晚上又能大吃一頓了。」

橘絡說︰「你就不能有點別的追求?」

青桐作深思狀︰「我也想啊,可是,該追求些什麼呢?不如你給我一點提示。」

「比如,與你的幾個兄長好好相處,贏得幾個弟弟妹妹的好感,那樣在相府里也會威風一點。」

「哎呀呀,你也覺得我在這丞相府的日子過得太寒酸了啊。」青桐接著幽幽說道︰「可是我在青桐院里好好過我的日子,要那威風作甚?」

橘絡似是語重心長地說︰「我也是為你好,將來若是你嫁人,在婆家受了欺負,娘家也沒個替你抱不平的人,豈非太過淒涼?」

青桐看了橘絡好半天才說道︰「嘖嘖,沒看出來,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見識,佩服佩服!可是你看我,像是那麼輕易就能被人欺負的人嗎?」

橘絡想了一想,說道︰「那就算你去了婆家欺負別人,也需要娘家人給你收拾爛攤子吧。」

青桐哈哈一笑︰「有道理!不過啊,就算我落花有意,那些個兄弟姐妹們流水無情,我豈不是拿熱臉貼人冷,多沒面子!」

橘絡說︰「但你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呀。」

青桐越說越離譜︰「我是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活。」

橘絡說︰「沒見過你這樣的,動輒把死活掛在嘴邊。」心中感嘆,你到底還是深閨女子,怎麼知曉那些詭譎凶險的明爭暗斗,怎能懂得死生大義。

青桐話鋒一轉︰「我也只是這麼隨口一說,假如有一天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誰還管得著里子面子的事。」

說完腦筋一轉,朝橘絡笑道︰「你放心,若你鐘情于葉青檀,只要你一句話,我一定會厚顏無恥地和他搞好關系。」

橘絡氣急,作勢要捶青桐,道︰「以後不許再說這個,否則我可真生氣了!」

青桐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好邊躲開變笑著哄道︰「好好,你別急,我再也不說他就是。」覺得不夠,又加了一句︰「大不了說葉青松、葉青楓他們,哈哈哈!」說完被橘絡追著跑向院子里。家宴之前,葉青楓差遣侍從來請葉青桐赴宴。葉青桐領著橘絡走在路上,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擔心,丞相府的家宴必定雍容豪奢,貴氣十足,但以她葉青桐的身份地位,出現在這樣的情形下會不會太過尷尬呢,不過既然葉青楓專程派人請她,算得上考慮周道,她也不必顧慮太多了,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未到主廳,便能依稀看見燈火通明,听見人聲嘈雜。及至走進,僕從進出忙碌,好不熱鬧!葉青桐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葉青楓正在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儒雅男子言談甚歡,見葉青桐走來,便笑著說︰「大哥,這是五妹!」

葉青松生母是董夫人,幾年前因病辭世。妻室是文二夫人的佷女文月朧,二人育有一子,今已九歲,名喚葉文勉,另有一女,尚在襁褓,名喚葉文華。

青桐略施一禮道︰「青桐見過大哥。」

葉青松莞爾而笑︰「我上次見你還是個孩子,沒想到如今竟已變成大姑娘了!」這音容笑貌讓人如沐春風。

葉青桐想,金老先生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簡直就是為這類人量身定做的絕妙之評。不過葉青松,原來你所說的上次見我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青桐好奇道︰「大哥上次見我是在什麼時候?」

葉青松回憶道︰「在我與你大嫂成婚的那日,偶然遠遠瞧見了你,當時你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立在那兒,不知所措的樣子。」

青桐作思考狀,那時蕭暮雨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十來歲的葉青桐由郝姑姑照顧,在相府不知是怎樣的處境。在葉青松與葉青楓看來,她是在專注地回憶往事。

葉青楓笑道︰「五妹,小時候的事,想不起來就不要去想了罷,走,我們進廳堂去。」隨後,青桐隨葉家幾個兄妹姑嫂一一見過幾位丞相夫人,待到葉丞相與葉青檀一行人的到來,宴堂稍微靜下來。

葉淵年五十四歲,神情威嚴,他的人看起來就像他的眼神一樣,雖然略顯滄桑,但雙眸仍然透著一份獨有的銳利與深邃,讓人無法忽視。

青桐拜見這位尊勢重的權臣時,他目光一滯,旋即望向了別處,他沒曾想到青桐會來參加這場家宴,他已很久沒見過蕭暮雨這女兒了。

青桐想,不知他對蕭暮雨是怎樣的態度,對她的容貌聲音能記得幾分,對她女兒的關注有幾分,也不知蕭暮雨幽居青桐院的那些年里,可曾怨恨過他的不聞不問,可曾後悔過當年隨他回葉府。

越想越深,越想越投入,忽然回過神來,暗笑自己真是好奇心勝,別人的家事自己這樣關心做什麼,可轉念又一想,這真是別人的家事嗎,現在自己就是葉青桐,與這個望族里的人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無法擺月兌,自己又怎能做到事不關己,冷眼旁觀。

雖然她很多時候心態好,有著較強的阿Q精神,可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瀟灑的人,因為她深知自己是個無法拋掉枷鎖的人,而這枷鎖,可以是世俗的道德要求,可以是旁人加之于她的精神重負,甚至可以是自己一時泛濫成災的感情和長久而堅定執著的理智束縛。

她不敢想象日後她若完完全全徹頭徹尾地成了葉青桐的樣子,倒不是因為她忘記過去的自己,而是因為她終究要面臨的未來,作為別人的籌碼或是棋子以助別人達成目的。

葉青桐搖了搖頭,心里無奈嘆道,真是庸人自擾,現在想這麼多也沒意義,以後是個什麼境況還未可知。果真是天下事,了猶未了,然後以不了了之。大多數的思考都將陷入窘境,不是把人繞進死胡同就是死胡同把人困住。

忽然間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撞了一下葉青桐,許是男孩兒跑得太急,加上她想的入神,踉蹌著退了幾步扶了一下桌角,摔倒在地,眾人皆看了過來,那男孩兒傻傻地立在一旁,明亮的眉目讓人不忍責怪。

桓五夫人急忙上前道︰「你這孩子,真是調皮,堂上人多還到處亂跑,你瞧你,讓這姐姐摔個正著。」

桓五夫人不過比葉青松稍年長幾歲,風韻絲毫不弱于二八年華的姑娘,相反,更多了幾分吸引人的成熟艷麗。她這句說辭雖是像在責怪孩子,可語氣中透露出的全是寵溺和疼愛,邊說邊把孩子扯到了懷里查看了一番,生怕男孩兒撞疼了哪里。

青桐在橘絡的扶襯下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又拂了一拂衣裙。這男孩兒原來就是葉丞相的幼子葉青榕,桓五夫人對他真是嬌慣得厲害。她爽朗一笑道︰「沒事兒,孩子嘛,調皮一些才可愛。」

她心道,葉青桐啊葉青桐,幸虧是我而不是你被撞倒,否則這樣被看輕,你要怎麼應對啊,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很委屈,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也未必會參加這場晚宴。

橘絡關切地問道︰「五小姐,摔疼了哪兒沒有?」青桐乍一听這聲稱呼還真有些不習慣,當初好說歹說教橘絡改了口,如今沒想到她還會清醒地分辨何時何地需要用這樣的稱呼。

青桐擺手道︰「不疼不疼,你放心吧!」說完給她一個安定的眼神。

葉青鳶倒是難得打抱不平,她朝桓夫人與葉青榕說道︰「九弟弟,你把五姐撞倒了,怎麼也不跟她道個歉?她可是你的姐姐呀!」她聲音婉轉清揚,可說話的語氣與神態就不那麼令人喜歡了,十足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听聞這葉青鳶之母喬三夫人與桓五夫人向來不和,葉青鳶常常也看不慣桓五夫人侍寵而驕的作為。當然,她對葉青桐也並沒什麼好感,更多的是不屑。

這一看似打抱不平的舉動,既給桓五夫人難堪,又輕視了葉青桐一番,實在是一箭雙雕。可她萬萬沒有料想到,今日的葉青桐早已不再是往日那個低眉順眼逆來順受的葉青桐了。

沒等桓五夫人答話,青桐就笑笑說道︰「不必道歉,青榕還小,再說我也沒有摔疼摔傷,六妹你可別嚇著小孩子。」這幾句話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既表現出了足夠的大度,又間接向桓五夫人伸出了橄欖枝,不過人家接沒接這橄欖枝就要看日後了。

葉青楓接過話茬道︰「六妹,青桐自己也說沒事了,你就不要難為九弟了!」說完蹲下來捏了捏葉青榕的鼻子,故作嚴肅道︰「以後可不要再這樣冒冒失失了,走,四哥帶你去吃東西。」葉青榕眨了眨靈動的雙眼,點了點頭。

一場小小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絲毫沒有影響到整個家宴。大家庭就是這樣,任憑風波不斷,也總能維持表面上的祥和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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