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葵傾日,紫薇浸月,木槿朝榮。
流瀲閣的香料開始被人熟知,供不應求。蘇簡兮堅持將香料所獲的利潤分文不少撥到溫寧名下,溫寧拒絕不了,閑暇的時候就設計一些首飾的款式交給蘇簡兮打造,式樣簡約不失尊貴,頗受富家小姐喜愛,流瀲閣的名氣因此逐漸大漲起來。
晌午,日頭正烈。溫寧端坐在書桌前仔細思考著下一款首飾的造型,鄭嬤嬤進來稟道︰「小姐,相爺方才回府差人來報,離王爺日前在虎平關大破西決大兵,聖上龍顏大悅,在宮內設宴賀王爺今日班師回朝,小姐今晚也要參加。」
溫寧提筆勾畫,頭也未抬︰「就說我身體不適,不方便出門。」
鄭嬤嬤無奈答道︰「老爺說三位小姐必須參加。」
溫寧不用猜就知道溫丞相打的什麼主意,三個庶女都快到及笄之年,君朝的女子及笄之年就到了該議親的年紀,提前聯姻,都是為了用來永結門第之好。
驕陽未減,鄭嬤嬤早早的替溫寧梳妝。她好喜素色,衣服以青色為多,鄭嬤嬤今日不願依她,偏為她換了一身桃色衣衫,一眼看去清靈俊秀,可愛非常,頭上依舊挽著小姑娘的雙髻。
今日進宮,溫寧帶上了青果,留鄭嬤嬤和青隻在府里。上次在香滿樓惹了長安公主,萬一今日踫上,免不了她要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她自己到無所謂,小丫頭太過忠心,保不準會受到傷害。
主僕二人沿著相府西側的垂柳花道徐徐向外走去,走到前院花園的拐角處正好踫上了款款行來的溫衡,青衫廣袖,挺拔明俊。
溫寧停下行禮︰「大哥。」
溫衡點頭問道︰「去宮里?」
「是,大哥也是去參加宮宴?」
「嗯,一起。」
溫寧落後半步與溫衡同行,正暗自琢磨間,又听見溫衡說道︰「長安公主性子任性刁鑽,在宮里看見她盡量避開。」
溫寧應聲稱是,有些疑惑大哥怎麼會同她說起長安公主,溫衡仿佛看出她的疑惑般說道︰「月前,與幾位同僚一同在香滿樓用膳。」
溫寧頓時明白過來,問道︰「那次我同公主殿下發生爭執,大哥也听見了?」
「聲音太大。」
•••
走到門外,眾人都在,看見溫衡和溫寧交談而出,十分詫異,府里誰不知道,大少爺性子孤僻,不喜歡與人交流,對一母同胞的大小姐都是寡言少語,更別說其他姐妹。現在竟然和最不受寵愛的四小姐談笑自如,當下都偷偷打量著溫寧,神情變得恭敬起來。
反是大夫人吳氏,咬牙切齒的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溫衡連眼角都不甩她一個,徑直走到隊伍前,撩衣上馬,策鞭先行。
溫寧一見吳氏風雨欲來的樣子,迅速上前行禮後鑽進了馬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馬車里坐著溫雅和溫宜,兩人都是盛裝出席,溫雅還是一副不屑與之同行的高傲,溫宜自從被老太太罰後,行事更加低調謹慎,模樣也更加憐人。
一路無語,一行人下了馬車乘轎到達舉行宴會的太和殿。
殿內已是人影交錯,衣裙相拂。殿中兩分,左邊男座,右邊女座。
小太監直接將吳氏和姐妹三人帶到落座的地方,奉茶添水。
因著相府的身份,她們落座的地方離殿堂的位置並不遠,視線頗好。溫雅剛坐穩身子,就有鄰座的幾位少女來找她攀談,應該是相識甚久。
一直以來,溫寧不被眾人熟知,如果不是在宮里露面,恐怕沒有人記得她這位相府半個嫡小姐,忍受著眾女子半打量半不屑的目光,溫寧實在無聊至極,借口梳洗出殿透氣。
太和殿依著護城河而建,曲橋回廊,風光秀美。
溫寧剛出殿就後悔了,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寧願飽受眾女子目光的凌遲,也不願偶遇相逢不久的故人。
長安公主看著樹下一臉平靜的溫寧,目光挑釁,滿含深意地問道︰「這是誰家的小姐,怎麼會這麼眼熟呢?」
溫寧行禮,恭敬回道︰「溫寧參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
剛替溫寧一行人引過路的小太監上前答話︰「回公主殿下,這位小姐是溫丞相大人的千金,溫四小姐。」
長安公主輕哼一聲,聲音尖銳問向溫寧︰「這回認識我了?」
「公主殿下地位尊貴,聲名遠揚,溫寧早就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榮幸之至,怎麼會不認識公主殿下呢?」
話音將落,長安公主一聲怒喝︰「跪下!」
溫寧直視著氣焰囂張的長安公主,眼里一片濃墨,她挺直腰身站著,一動不動。
公主身邊的小丫頭一臉得意的看著溫寧和顫抖的青果,大聲喝道︰「沒有听見嗎?還不趕快給公主殿下跪下!」
青果顫顫巍巍正要下跪,溫寧一把拉住她,聲音凌厲︰「從古至今,所跪有五,天地君親師依序而來。天地最大,滋養萬物;君為王主,立國有功;父母是親,養育之恩;尊師重道,授業有功。公主殿下不過好命生于王室,外無退敵護國之功,內無頌賢立德之名。況且我與公主殿下年歲相當,無長幼尊次之分,公主殿下有什麼理由讓我下跪?」
一席話說完,眾人鴉雀無聲。
剛剛還大聲呵斥的小丫頭張著嘴巴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溫寧,說不出話來。
君長安滿面羞紅,怒氣沖天,從來沒有人敢這麼羞辱過她,好你個溫寧,不過是一個下賤的庶女,她記住了!
溫寧沒有心思去看君長安的臉色,這一鬧,樹下又聚集了許多人,她皺眉,只想趕快離開。
正想方設法離開時,遠處傳來一聲問道︰「何人在此喧嘩?」
眾人循聲看去,遠遠走來一人,雕龍玄衣,面玉身長。
一眾人連忙行禮︰「參見四皇子。」
君清璃大步跨來,仿佛沒有听見剛剛的喧鬧,勾唇笑道︰「我說這里怎麼這麼熱鬧,原來是長安妹妹在此。快些去母後殿里,她這會兒正在找你,二哥馬上就到了。」
君長安一听,顧不上同溫寧爭執,急忙忙轉身離開,臨走前還陰狠的剮了溫寧一眼。
長安公主一走,眾人陸續散開,君清璃對著溫寧鳳眼一勾,紅唇輕吐︰「巧言令色!」
原來他都听見了!
溫寧不想多做糾纏,坦然受之,回道︰「多謝四皇子夸獎。」
君清璃覺得此時的溫寧有趣極了,從來沒人在萬般寵愛的他面前這麼自然。樹下稚女敕的小臉白皙亮麗,有著和年歲不符的鎮定自若,偏偏又讓人不覺得矛盾。
他笑著問道︰「我幫你解圍,那你怎麼謝我?」
「謝謝。」
君清璃︰「•••」
溫寧回到殿中,基本上坐滿了人,溫宜不知道去了哪里?又過了兩盞茶,宮宴快開始的時候,溫宜才匆忙回來。
太監尖聲宣叫後,皇上和皇後相攜而來,溫寧隨著眾人三拜九叩,高呼萬歲。
偷偷抬眼打量,皇上有四十開外,臉方耳闊,雙目凌厲,渾身散發著上位者的尊貴非凡。皇後娘娘面容姣好,金冠鳳服,儀容端謹。長安公主坐在皇後下手,目光總是若有若無的瞟向溫寧,滿眼憎惡。
皇上端起酒杯,幾句虛詞說過,宴席正式開始。
琴瑟絲竹響起,佳音渺渺繞梁。有舞姬翩然而來,綠裙輕紗,縴腰玉脂朦朧露;紅菱紛飛,冰肌玉骨一色春。
酒過三巡,舞方及半,殿外傳來一聲高喊︰「離王爺到。」
殿內熱鬧的氣氛立刻冷卻,舞姬和樂手暫停行樂恭退到一邊。
溫寧正在感嘆此人氣場強大,抬頭看見殿外走來一人,不竟微怔。
眉如遠山,斜飛入鬢,漆黑的眸子深遠無波,嘴角微抿,一張清冷的俊臉上泛著如玉的光澤,輪廓清晰,光影失色。他從不遠處緩緩行來,天青色的身影像是染了生命的水墨畫,人世間流轉。只是神色太過冷漠,周身充斥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以及濃厚的肅殺之氣。
君莫離徑直走到殿中,聲音清晰冷靜︰「參加皇上。」
沒有彎腰磕頭,只有平常的施禮,面帶冷漠。
皇上看不出絲毫不悅,免禮賜座。
離王爺名為君莫離,是先皇時太子君凌風唯一的兒子。君莫離幼時,君凌風與妻子先後離世,他被養在祖母先皇後膝下,五歲後離京去軍營歷練。八年前皇權動蕩,先皇和先皇後也先後逝世,當時只是貴妃的柳氏扶持了先皇的第二個兒子君凌雨登基執政,此時君莫離已在軍中立下赫赫戰功,于是新皇登基時下旨封他王爺之位,成為君朝中唯一一位位高權重的王爺。
溫寧收回視線,發現眾女子想偷窺又極度害怕的神色有些好笑,這些視線中最明顯的要數長安公主了,從君莫離到場後,她**果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雙頰飛霞,眼波似水。
溫寧兀自吃著點心,突然想起《開君小令》中關于君莫離的一段話。
五歲父逝,六歲母亡,七歲從軍及至弱冠。雖長伴軍中,不忘詩書。詠今誦古,六藝精通,博學廣記,唯武獨尊。十三封王領軍十萬,五日滅突厥,斬殺十萬人,活埋十萬人,收編十萬人。血流千里,神鬼皆嚎,離王當視無物,泰然自若。十五率軍抵西決,殲敵三十萬,築守虎平關,西決望而不及。十六組立神御騎,士僅三千退雲朝侵軍二十萬。自此天下三分,各持其地。以玉容之姿,見萬將之血。世人耳聞離王,莫不驚懼,人稱「戰神」是也。
趙元在這段話結尾對君莫離的評語只有八個字︰薄情寡性,涼薄一生。
對自己如此狠心的人永遠難以對別人施舍一絲同情。
可溫寧不會知道,在她眼里這個不會有交集的男人,未來卻成為了她心里極致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