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子!你竟然跟我玩奸詐!」
天門山山頂,飛沙走石,塵土飛揚,一白一黑兩個身影飛速穿梭于其中。著白衣者,一頭白發,一把長長的白須,長身站在一塊正正方方的大石上,雖然置身于塵土之中但全身未著一絲塵埃;反觀那著黑衣者,腳下的石頭早碎成了粉末,而原本的黑發黑須,現在看來卻像是花白,好似被人從頭頂撒了一把白灰。
「兵不厭詐。」白衣樂呵呵的捋了一把長髯,「黑老頭,這可是你以前說的。」
「你個老小子!」黑衣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白灰,狠狠地白了白衣一眼,「這衣服可是我乖徒兒做的!剛上身沒一天就被你弄成這樣。」
「洗洗就是。反正你這老頭子也不是第一次把衣服弄髒了。」白衣輕描淡寫的說,隨手一揮,剛剛還漂浮在空中的石塊土礫瞬間墜落到了地上,天空中頓時恢復了干淨,「黑老頭,這次可算我贏了啊。」
「哼!」黑衣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恨恨的撇了撇嘴,「每次都是我贏也沒意思,這次就算你這老小子贏。」
然後他嫌棄的看了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用力地抖了抖衣袖。
「你在這等著,我去洗一洗,換一身衣服」說罷就轉身向山下飄去。
「嗯。嗯?我好像聞到了竹葉醉鴨的味道了。黑老頭,你可要快點啊!」白衣朝空中嗅了嗅,一臉興奮和期待。
「哼,老小子!不準先下去偷吃!」黑衣的聲音從半山腰傳來。
「是的啦,這別扭的老頭。」白衣無奈的搖搖頭,「不過徒兒這方法可真不錯,終于贏了這老頭一次,哈哈。」天門山半山腰處,一片蔥蔥竹林,一處精致竹舍。竹林緊緊地挨著竹舍,將竹舍包裹其中,只有在門前,留下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窄路。屋頂之上,繚繞的薄霧漸漸向四周、向山頂飄散,整個竹林都被籠罩在一層薄紗當中,朦朧優雅。竹林靜謐,沒有一絲聲息,好似沒有生命存在一般。但在那處竹舍的偏房之中,翠綠門紗之後,卻明明站著一道淺紫色的身影。
「璃丫頭!」
「乖徒兒!」
兩聲大叫幾乎同時響起,瞬間打破了安靜。頓時竹葉聲沙沙作響,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竹林上掠過,向那處竹舍偏房奔來。
「哈哈,黑老頭,我要那竹葉醉鴨的腿子,今天你可再不能搶我的了!」白衣明顯快黑衣半步距離。
「老小子,你想的美!」黑衣輕哼一聲,衣袖一甩,一道黑色的錦綢飛射而出,欲纏上白衣的腿,「我還沒報你髒我衣服之仇呢!」
「又來這招!」白衣迅速向左後方退去,同時翻轉衣袖,一道白色的錦綢射出,纏上了黑色的錦綢,「每次都纏我腿,每次都纏不到,你不會換個地方麼!」
「哪天你這老小子改用手走路,我就改纏你手!」黑衣右手一翻,黑綢原路退回,但幾乎就在同時,黑綢翻涌,以另一種刁鑽的方法去纏白衣的腿。
「黑老頭,你剛才沒打夠是不?輸的不甘心?」白衣收回錦綢,衣袖一揮,錦綢展開,擋下黑衣的攻勢。
「老小子,你還好意思提!乖徒兒!這老小子把你給為師縫的衣服給弄髒了!今天不要給他吃竹葉醉鴨!」黑綢凝成繩狀,鞭子般的抽向白綢。
半空之中,白錦黑綢,雲翻滾涌,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
凌落璃無奈。師父和白師叔都打打鬧鬧半輩子了,到老了也不肯消停一下。雖然師父的武功要比白師叔好上一點,但是白師叔的輕功卻要比師父好,所以兩人剛好旗鼓相對。于是,他倆就相約著每年九月到天門山頂上一戰,琴、棋、武三者選一,輸者要答應贏者一個要求。以往都是師父勝的,不過這次,貌似是師叔勝了。
師父估計要慘了。凌落璃微微聳肩,在心里對師父的未來生活表示了一下深切的同情。因為,這九年來,每次師叔輸了,師父都會提一些叫人一听就像把他狠狠掐死的要求,比如,去偷他徒弟家的玉璽啊—還被他徒弟發現了,通緝令到現在還有,江湖上還在猜測著這位能從容太子手中逃出的蒙面大俠到底是何方神聖;去南梁最南端捉一條魚然後帶到北傾最北端放生啊—不準用輕功,還要防止魚被窒息死,師叔走了整整九個月,回來時都像乞丐;在街上裝一個月瘋子啊—期限滿後師叔整天追著師父打等等。最惡心的是去年,師父要師叔扮了一個月的女人。想著一個白須飄飄的老頭子,涂著比城牆還要厚的粉,抹著大紅的口紅,描著遠山眉,綰著追雲髻,頭上插著一朵牡丹花,還掐著蘭花指••••••;這一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三觀又面臨崩塌啊!
凌落璃掀開面前的鍋蓋,吹了吹鍋里冒出的白汽,往里面灑了一把蔥花。竹葉醉鴨的工序有七十多道,極其麻煩,不過師父和師叔都很愛吃,每次都要為鴨腿的歸屬打上一架。只是大部分時候都是師父贏。
「彭。」鍋蓋被蒸汽頂的向上動了動,一團白汽從鍋里冒出。
「師父師叔,醉鴨好了。」凌落璃向外叫了一聲。
眨眼間,門紗飛揚,房間里就出現了兩個人。
「乖徒兒,辛苦你了!」黑衣滿臉紅光,身影一閃便朝鍋灶奔去。
「黑老頭,你!唉,你倒是給我留一只鴨腿啊!」白衣落後一拍,後悔莫及,跳著腳看著黑衣得意洋洋的把兩只鴨腿都咬了一口。
「有本事你就收一個會做竹葉醉鴨的乖徒弟啊。」黑衣一個旋身坐到椅子上,嘴里叼著鴨腿,一只手里還提著一只,另一只手一揮,缺了鴨腿的竹葉醉鴨向白衣飛去。「這個給你!」
「哼。」白衣接住,扯下一長條肉狠狠塞到嘴里。「你倒是有本事,收了璃丫頭。不過璃丫頭今年都14歲了,早晚得下山,看你還能吃幾頓。」
「下山了就不是我乖徒弟了?」黑衣眉開眼笑的看著收拾鍋灶的凌落璃,「只要我想吃,去找乖徒兒就是,乖徒兒才不會忍心讓我這一把老骨頭餓肚子的呢。是不是啊,乖徒兒?」最後一句黑衣特意提高了聲音。
「是,是。好師父。」凌落璃無奈的拖長聲音回答。這兩個人,天天斗嘴也不嫌累。
「听到沒?」黑衣得意的朝著白衣揚揚眉。
「哼。」白衣的嘴里被塞得滿滿的,只用鼻子哼了一聲。
「不過,乖徒兒啊,你師叔說的這句話,倒是提醒我了。你也快滿14歲了,為師估計,你父親很快就要來接你下山了。趁著這幾天,你就把東西收拾收拾吧。」黑衣抓住骨頭往窗外一扔,順手用衣襟擦了擦手,說道。
「師父••••••,我••••••」凌落璃轉身看著黑衣,剛剛開口,就被黑衣一擺尚還油膩膩的手截住話。
「為師知道你要說什麼。為師知道你舍不得走,舍不得為師這個老頭子。不過沒辦法啊。一是你已經把為師的本事都學完了,為師也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再者,當年凌小子只同意讓你在這待到14歲,如今期限到了,為師不得不放你走啊。唉,不止你舍不得為師,為師也舍不得你啊。為師只要一想到以後沒有竹葉醉鴨••••••;啊,呸,沒有乖徒兒你的日子,為師就無比的悲傷,就不禁老淚縱橫,涕泗橫流••••••」
凌落璃看著黑衣搖頭晃腦,十分煽情的樣子,頓時無語,滿腦黑線。
「師父,我只想說,我辛辛苦苦給你縫的衣服又被你當抹布了,以後再想要我給你做衣服,是不可能的了!」
「啊,什麼?不要啊!乖徒兒,為師錯了,下次不會了!」
「師父,這句話上個星期和上上個星期和上上上個星期你都說過。」
「是麼?額,好像是耶。啊,乖徒兒,為師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師父,你的‘最後一次’也太多了。」
「啊,乖徒兒,為師保證這回是真的最後一次••••••;為師最好最寶貝的乖徒兒••••••;」
「師父,撒嬌是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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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艷陽透過層層竹葉,在竹舍上投下斑駁的碎影。清風過,碎影輕輕晃動,竹葉沙沙作響。氤氳的薄霧逐漸散去,此時竹林,輕輕淡淡的宛如仙境。
這是最初最美好的時光。有如父的慈師,有寧靜的家。閑時有滿屋子的書可以消遣,也可以對著竹林練那一套重影步;無聊時有久已失傳掌印琴可以撥弄,溫習前世那些喜愛的歌曲。沒有紛擾,沒有顧慮,沒有愛恨糾纏,也不需要與誰勾心斗角。月兌離塵世,忘卻前生,如此簡單。
在以後的歲月里,凌落璃無數次的想回到這樣干淨的最初。可是,上天給她兩世的寧靜,也就只有這九年。
一處竹林,一口幽井,亂世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