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一卷
第35節第36章誰人道往事如塵
藍祁然顯然沒有預料到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這般鎮定,直到此刻,還敢這般同他講話。陰茉璃見他稍稍安穩了下來,控制住情緒,才眉眼輕挑,輕啟薄唇,冷譏道︰「大丈夫不拘小節,本宮本覺得,懷南王馳騁沙場,是個英勇之人,不想卻是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藍祁然一惱,忽然上前握住她縴細的脖頸,隱隱用力,額角的青筋乍現,陰沉的聲音透出威脅︰「閉嘴!」
陰茉璃並不在意,嘴角噙著冷笑,一雙幽深的眸子毫不抗拒地同他直視︰「不過一點小事,竟在這醉生夢死,莫不是貪生怕死,尋了借口在這躲清閑?」
藍祁然的手越握越緊,直到她透不過氣來,面色紅喘,瞳孔迷離,他才眯著眼眸,森冷地的聲音如同鬼剎一般︰「再胡說八道,本王便掐死你!」
陰茉璃握住他的手,不肯松懈,也不妥協,水眸絞上他的黑瞳,眼底透出顯而易見的嘲諷來,緊咬的牙,硬生生地擠出字來︰「你不過在意這一張美艷皮囊,竟弄得這般風波,傳講出去,莫不是讓他人嘲笑你是何等膚淺之人!」
藍祁然頹然,似一下被抽干了氣力,松開了手,步子退了幾步,倒在身後的木椅上。癱軟的身子一動不動,眼眸沒有一絲焦距,直看著一處發呆,如同一個失去靈魂的軀殼一般。
暗沉的屋子一下變得寂靜,只有陰茉璃一手撫著通紅一片的脖頸,猛烈咳嗽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伴隨著嬌喘的呼吸聲,一輕一重。♀沉寂,暗沉像一個魔鬼一般,折磨的人心底發慌。
半晌,藍祁然才如夢初醒,空洞的眼眸開始聚焦,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嘴巴猶如木偶般一張一合︰「依你所言,本王該如何?」
陰茉璃輕笑了聲,不似先前的嘲諷,竟是這般賞心悅目。她嬌女敕如花的妃色唇瓣扯起淺笑,嘴角輕揚,羽睫微扇,眉眼柔順,眸底顧盼生輝,閃爍著如寶石般璀璨的點點星光,一顰一笑間,讓人心頭一晃,只覺心神蕩漾。
藍祁然痴迷地看著這個風華絕代,仙姿佚貌的女子,睜大的雙眸舍不得眨一次眼。卻見陰茉璃轉身兩手握著門把,「吱呀」一聲打開了門。迎面微風一陣,她鬢間的青絲飄揚在陽光下,閃爍發光。藍祁然突然被光一照,很不適應,下意識地抬袖遮掩,待緩和些看去,陰茉璃的身影已然消失,耳畔獨留一句話清晰縈繞︰「懷南王自是心中明了
出了門後,原本吵雜簇擁的人群,在瞥見那個淡定如斯,面色恬靜的女子時,頃刻間,鴉雀無聲。眾人不自覺地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直視于她。
陰茉璃蛾眉淡掃,巡視了人群一圈,竟不見那個羸弱娟娟的身影。她銀絲繡雲紋的錦鞋,幾步輕踏,雙手提起長裙,拾階而下,匆匆而去。
果然,匆匆趕至,一叢牡丹花間,有一女子駐足。♀她背對而站,身形裊裊,幾分削弱,幾分落寞,粉花繡蝶的長裙搖曳在牡丹花叢,竟不顯一絲突兀。鬢間垂下的兩道流蘇,被微風吹得輕擺,還有她如墨般的秀發在腰間微蕩,被陽光照得仿佛蒙上一層雲煙。她的身子一動不動,呆立著看一朵開得燦爛妖嬈的粉色牡丹上,兩只蝴蝶嬉戲。
陰茉璃跌著腳尖,輕輕地走過去,唯恐驚動了她。行至她的身側,剛站定。雯月如同囈語般的呢喃便自言自語的響起︰「我若是這花間蝴蝶該有多好,翩翩而舞,無憂無惱,同自己愛的人,嬉戲花間……」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子非蝶焉知蝶之傷?」陰茉璃的聲音輕柔細膩,卻在言語間透出無奈和哀傷。
雯月一時感慨萬千,瞬然閉上眸子,臉龐卻滑落一顆珍珠般的眼淚,砸在粉女敕的牡丹花瓣上,無聲卻震得人心頭一顫。
她的聲音柔柔響起,縈繞在耳邊,飄渺不定,似隨風消散一般,開始為她述說一個久遠的故事︰「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只有六七歲,那時姐姐被挑選入宮,她怕我一人會餓死宮外,便偷偷將我帶進了宮。
我躲在大木桶里,被送進了浣衣房。那還是寒冬的日子,冷風徹骨,我哆哆嗦嗦地躲在木桶里一夜,口干舌燥,肚皮打鼓。我不停地掐著自己的手臂,掐得到處烏青一片,也不手軟,麻木的身子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努力保持著清醒,害怕自己昏睡過去,便一覺不醒。直到有人打開了木蓋,那一下的明亮,陽光的照耀,讓我的身子頓時蘇醒,我心底壓制不住的欣然,如獲重生,我小心地抬頭便撞見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他皺著眉,詫異地打量我,警戒而小心。我的心卻莫名地舒了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他便是藍祁然。一個不得寵的皇子。
他將我拉出木桶,盤問了我一番,便帶我去見了他的母妃——良妃,良妃住得宮殿很是偏僻寒酸,伺候她的只有一個年過半百,年老色衰的嬤嬤。比不上宮外的員外家里的富麗堂皇,盈盈家丁數十人。
但良妃卻很親切,一點都沒有架子,她給我洗澡,換上暖和的衣服,還讓嬤嬤給我做吃的。那時的我,很不明白,為什麼那麼親切溫柔,和藹可親的一個人,對自己的孩子卻是那般嚴苛。那樣冷的天氣,天空還飄著雪絮,到處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她便將他逐到院子。我偷偷地跟著他,坐在台階上,拖著腮看他在院子里舞刀弄槍。
他歇了口氣,便同我講,他長大後定要馳騁沙場,保家衛國,將敵人的頭顱一一砍下。他同我描述他的鴻途壯志,遠大抱負。我听得熱血沸騰,很是崇拜。那時,有個願望在我心中萌芽,我想,我長大了,也有了理想抱負,便是嫁一個同他一般的英雄
雯月頓了頓,靜默了許久,目露秋水,泛起漣漪,眺望著遠處,兀自晃神。陰茉璃也不著急,靜立在她身旁,狀似無意地賞花。
許久,雯月略帶苦澀的聲音才又緩緩響起︰「後來,姐姐便找到了我,她知道宮中非安然之地,便求良妃為我尋個去處。我便曲曲折折,又被送出了宮。自那以後,我便再沒進過宮,在宮外幾年光景,我寄養在一戶無子無女的老伴家中,充實勞作的日子恍如隔世。
再後來,姐姐托信來告知,她被派去了太後身邊當差,頗有些一躍龍門的感覺。太後便是昔日的皇後,那時先王已然駕崩,我不知道那個躊躇壯志的少年在這改朝換代的時刻變得如何,我知道我再見他一面已是奢侈,但那份信念卻支撐著我,在我再苦再難的時刻給了我堅持的希望。
姐姐很是幸運,機緣巧合,太後親自下的旨意,將她許配給了暄王,一朝入貴族,成了暄王妃。我也便被接入暄王府,同姐姐生活在了一塊。我未熄滅的希望再次點燃,暄王身份顯赫,非同一般,我日日纏著姐姐,我那麼期盼能再見一面藍祁然,我想總該有機會讓我進宮一次。
卻沒想到真有一天我會在宮中生活,更是跟在太後身邊伺候,換來的代價卻是姐姐的離開。我一陣歡喜一陣憂愁。直到听說懷南王回來後,我壓制不住地開心,我甚至還不顧閑言碎語,親手繡了荷包給他,為他求了平安符。他疏離的目光,詫異的眼神如同初次見面時一般,我卻絲毫沒有感到難受,即使他不認得我,或不接受我,他在我心中依舊如同神一般,讓我膜拜。可在夜宴之上的那番話,卻真的讓我感到陌生和死心。他那般荒謬,竟問皇上討要妃子,如今還因為皇上不肯答應他,鬧起脾氣,不肯上戰場……」
雯月的聲音越到後面,越是嘲諷越是無奈,她所有的夢,在一朝清醒,被現實打得支離破碎。她的身子微顫,那般羸弱,那般蕭條,仿佛被風一吹便會倒下。
陰茉璃嘆息的聲音幾不可聞,卻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雯月的心頭,仿佛世人都在感慨她的悲哀。
「我一直以為他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可如今卻讓我知道他是個稚氣未月兌,空有抱負的人。若早知如此,我情願只留回憶,不再見他一面
分別時,陰茉璃安慰的話都沒有說出口,緩步踏在鋪滿形色各異鵝卵石的青苔小路間,本以為雯月會想不開,不想她只是心寒,心中唯一的一絲記掛轟然倒地。本以為自己的信仰是那般神聖,不可玷污,卻讓自己看到現實的殘酷。每個人終究不是神,他又如何滿足得了你的全部,盡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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