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面目全非
在主治醫師和于老板的陪同下，柏玲來到人民醫院的太平間。「河里無魚市上看」，在這家醫院的太平間里，天天有告別人生的逝者，天天有等待火化的尸體，而且也並非一具。
柏玲看到︰剛剛離開太平間的一家人，已經是兒孫滿堂。那個未亡人，論年齡，比自己恐怕還要年輕。悲痛的她已經哭不出聲，邁不開步。是兒女們把她架出太平間。那個小男孩、小女孩，雖然只有七、八歲大小，卻滿臉都是淚，悲得泣不成聲，口里還斷斷續續地呼叫著︰
「爺爺、姥爺」……
柏玲被帶到一個靈床前。床上躺著的這位男士，讓柏玲徹底驚呆了。大約有五秒鐘，柏玲沒有絲毫反應。
眼前的這個人，能是我的老公方明？柏玲在心中自己問著自己。方明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圭女圭臉。大大的眼楮，一笑，臉上就出現兩個小酒窩。同事們稱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記得他們前去登記結婚時，那位負責登記結婚的老阿姨，上上下下反反復復地打量著方明。
「小伙子，你現在就要求登記結婚，有點太早了吧？」
「我都29歲了，還算早嗎？」方明說著，就拿出自己從單位開的介紹信。
這位老阿姨看看介紹信，又看看方明，看看方明，又看看介紹信。接著毫不客氣地問到︰
「你這介紹信是真得嗎？」
「不放心，您就打電話去核實一下。」
這位老阿姨果然把電話打到方明的工作單位。雖然得到了證實。但她還是不放心，特意在存根上加了備注︰「此人長相和實際年齡相差懸殊。」
靈床上躺著的這個人，臉變成又瘦又窄的一小長條。眼楮緊閉著，顴骨高高的，兩腮上出現兩條深溝，看不到一點方明的影子。只有嘴角邊的那顆黑痣，左耳邊的那塊燙疤，說明他是方明無疑。
那顆黑痣是父母給的，先天就有。左耳那塊燙疤，那是柏玲親手烙上去的，是方明愛的象征……
方明是個嗅覺非常敏感的人。這天中午，方明下班剛一走進家門。他鞋子沒來得及換，衣服也沒顧上月兌，三步並作兩步，就直奔廚房。
這時的柏玲，右手握著有些發燙的鍋產，左手把要炒菜用的蔥花投入油鍋里。只听「 」地一聲，火苗冒出三尺高。
也就是在這同時，方明一手抱住柏玲，來了個九十度的大轉彎。右手拿起鍋蓋，「叭」地一聲就蓋在了炒菜鍋上，同時關掉了火門。若不是方明，柏玲恐怕要來個「滿臉花」。這火可是不講情面的。由于柏玲身體失去重心，她倒在了方明的身上，手中發燙的鍋產，就壓在了方明的左耳根上。留下了這塊永久的燙疤，留下了這塊愛的標記。
柏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撲在方明的身上，撫模著方明的臉，撫模著耳邊那塊燙疤，把頭枕在方明的胸前，邊哭邊說︰
「明，你醒醒，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不管」……
柏玲知道，這個太平間對老公方明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方明是個熱心腸。30多年來，那些病故的、那些因公損職的、那些意外亡故的同事，方明都要伸出援助之手，協助家屬把他們從病房轉到太平間。特別是那些兩地分居的單身同事，他都給予極大的幫助。讓逝者走的安心，讓家屬感受到社會的溫暖，並非人走茶涼。
每送走一位逝者，明都會發出感慨。特別是對那些夫妻兩地分居的同事，他感慨夫妻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太短、感慨人生的不易、感慨突然中斷的親情、愛情、孝心……
他能用簡短的言語，讓逝者的家屬、子女親情加濃。有人說他是愛神的特殊使者。他能讓支離破碎的家庭，重新拾起「愛」。
眼前的方明，再也不用去為他人排憂解難了。再也不能去為他人奉獻愛心了。再也不能去為他人送別了。他如今就躺在這個太平間里。他這個愛神的特殊使者，被死神半途無理拘押，再也無法返回。
柏玲望著老公方明的遺體，悲痛交加。
這時，玲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好象蚊子的哼哼聲那樣細小︰
「你不要孩子，現在是不是感到孤單了？快起來迎接客人吧。」
柏玲感到有人把自己架了起來。耳邊傳來熟悉的抽泣聲︰
「玲姐，你醒醒，玲姐，你醒醒」……
柏玲睜開淚眼，看到自己爬在方明的尸體上。身邊站著閨蜜芳芳、過去的室友老七、老九。她們都是全家，都是祖孫三代。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太平間里，這是給自己來捧場。這是在告慰方明的生靈，讓他走的放心。
老七、老九都是方明為她們做的紅娘，讓她們建立起幸福的小家庭，她們不忘這位已經離去的「月老」……
只听老七含著悲聲說到︰
「玲姐，他們把電話打到單位，單位告訴了我們。我們又聯系不上你，只好打給了芳芳姐。要不，我們怎麼會知道？」……
于老板看到眼前這三個女人，三個家庭，都和明嫂子關系非同一般。特別是這個叫芳芳的女人，更是女中的豪杰，群體的領袖。他給這位女人低語了幾句。
芳芳再次來到玲的面前，小聲和柏玲耳語︰
「玲姐，于老板問，明姐夫的東西，是讓他派人專程送來，還是我們派人去拿？人家等你一句話。」
玲說︰「我去拿。我親自去拿。生前，我沒有答應明的要求，我現在要去滿足明的願望。去看看明的工作單位，去見見明的工友，去看看明的住所，去做一次看不到親人的探親」……
柏玲扒到方明的耳邊哭著說︰
「老公，對不起，我現在就到你的工作單位去看一看，到你的住處看一看，雖然是晚了，我還是要去」……
于老板已經把車停在了門外。
玲突然象換了一個人。她向三位女友告別，讓她們放心。家里還有自己的母親。
柏玲特意向主治醫師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你和你的團隊，為搶救我老公方明的生命，做出了不懈努力。」
就在這一瞬間，這位倔強、疾惡如仇的醫師，眼里忽然充滿淚水。他急忙用手捂住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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