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六月初六,一個散著七彩晴光的日子,大師兄叫我送一盅補湯給七仙女姐姐家的水麒麟琳琳。♀
只因數月前我管教不當叫包子闖了大禍,包子溜出去玩,一個不小心和琳琳花前月下了一番,于是幾個月後琳琳生了一窩小寶寶,一個個長得忒像包子。
水麒麟是碧落仙家的坐騎,一旦有了後代便不會專心于坐騎的工作上了,所以七姐姐親自登門婉聲說了什麼,結果大師兄將包子禁足了,包子抑郁了好些天。
包子既然被禁足了,我便只能與饅頭一道去七姐姐府上,饅頭生性有些傻,認路的本事連我都比不上,但那日我惶急出門生怕那盅湯生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著饅頭便出去了。
果不其然饅頭橫沖直撞了幾圈兒帶著我果斷迷路了。
七姐姐家我去過,雖說我善忘但七仙女府前的路卻不會記錯的,因為七仙女府前有鮮花鋪路,一路憑著花香閉著眼都能到,這也是大師兄放心我出來的緣故。
但這日不同我明明沿著一路鮮花走著的,饅頭也自信滿滿絕不帶著我迷路,偏偏走著走著那些鮮花漸漸將我倆淹沒了,待饅頭馱著我沖出重圍時,我的面前已經換了個天地了。
我抹了抹滿臉的碎花瓣望著眼前流轉著透明流光的空間有些茫然,我拍拍饅頭的腦袋道︰「饅頭,這是哪兒?」
饅頭的爪子在地上劃了幾個圈兒扭頭對我嗚嗚,意思是它也不知道,我抱著湯罐子有些委屈,想等著師兄來找我,可饅頭馱著我剛走了幾步腳下居然一空,我倆被一個憑空出現的大洞里涌出的巨大的吸力給吸了進去。
天旋地轉間我滿腦子都是不要將湯罐子灑了,遂我起了個決將湯罐子裹進仙霧里,卻來不及將自個兒也裹進去。
耳畔有淒厲陰狠的寒風朝我呼嘯而來,嚇得我肝膽欲裂。
當年我初初從冰棺醒來時,被身邊一顆青碧瑩瑩的小球閃了眼。後來這小球便隨我一道出了棺,雖然我不曉得這球咋進去的,但師父告訴我阿球是個好東西,師父將阿球用乾坤袋盛著叫我隨身帶著可護我周全。
也因為阿球的緣故,我打小周身的仙氣便呈淺碧色。
幸好我帶著阿球,那些寒風在經過我身邊時都被阿球化解了,也不知是不是我被嚇得有些神志不清,在那不知何方的天地里我依稀听見一個柔美的歌聲在吟唱,那歌聲時近時遠帶著遙遠的無法訴說的悲哀。♀
我的心沒來由地一抖,混亂間我眼角瞥見饅頭的身影被一道風裹著咕嚕幾下便不見了,我慌忙想去拽饅頭,去不料撲面而來一陣冰冷的雪花將我的眼楮迷住了,待我擦干眼楮里的雪粒子時卻看見了一片茫茫的白雪世界。
銀白線條的雪山山脈在遠方的天上連綿起伏,蒼茫的大地上積沉著壓抑的銀白,然後便是寂靜,無聲無息的寂靜。
終于我注意到一片不同于銀白的色彩——枯枝的顏色,眼前正是清晰可見的略略被白雪覆蓋的樹林,那只剩十多丈便要襲進我骨子里的寒氣正在迎接我的小,我頓時哀嘆︰「哎呀,我的啊。」
我的哀嚎剛到喉嚨口,眼前的天旋地轉突然停駐了,額間有一絲絲溫暖的氣息輕拂著好像春日里的柳絮,我慌忙睜大眼只看到一雙沁著流雪回風的雙瞳,澄澈的瞳眸里帶著絲恍若欣喜的淺淺波動,那里倒影了兩個小小的我。
天地更安靜了,我可以听見雪花落在衣服上輕盈的聲音。
我竟然摟著一個人!不對,我竟然被一個人摟著!
辰光似乎停駐了剎那,我屏住呼吸瞪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漫天迷離的飄雪簌簌落下,垂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化作點點晶瑩,我眨了眨眼楮才發現他的發竟也如雪一般,在清冷的天光下泛著流麗的光澤。
少年,白衣白發,清淺著呼吸,一雙眸如墨玉定定瞅著我,沉默著。
我被那少年的目光吃住了全部的心思,直到耳邊傳來饅頭一聲哀嚎我才回過神來,我不由暗贊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還有人能將我接的那麼穩。
白色的雪光中少年仿若是從雪中走出來的。
他沉默地抱著我,突然將我愈發摟近了些,我慌不擇路地攀住他的脖頸,他卻在那瞬間垂首,我僵住了盯著那片離我越來越近抿成一條線的薄唇,這這這是要輕薄我麼?我老瞧見淺之師兄這麼調戲人家仙子姐姐的。
他用鼻子靠了靠我的臉頰絲毫不顧及我是個女孩子,更加絲毫不顧及他這親昵的動作有多曖昧,我抵著他的胸口直覺心肺不穩。
他默然了半晌道了一句︰「熱的。」
我愣了愣才慢半拍地覺著自己至少應該掙扎一下以示男女授受不親,于是我意思意思掙扎了一下道︰「那個……你可以將我放下來麼,男……男女授受不親。」
少年眼楮眨了一下默默將我放在地上,我的腳剛著地便只覺冰涼透心,整個人一下子彈跳了起來︰「哇,好冷!」
他張了張嘴道︰「你……冷嗎?」
我低頭瞧著剛才跌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鞋子,完全打赤膊的光腳丫十分不好意思道︰「我的鞋子掉了,這里是雪地。♀」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巡巡了一番,我突然覺得有種奇妙的不和諧感,他好像在看我又好像不在看我,接著他突然朝我走來。
這時一旁摔的暈乎乎的饅頭也搖搖晃晃朝我走過來,一人一只就這樣在我眼前華麗麗地撞在了一塊兒,饅頭被撞得又在雪地上滾了兩個蹦蹬,那少年卻閃電般穩住了平衡站穩朝我伸出手來︰「過來。」
我呆呆看著他伸向我右邊空氣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他見我半晌沒反應才訥訥收回手道︰「對不起,我看不見,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嚇了一跳再看向他才忽然明白那奇怪的不和諧的感覺是什麼,他的眼楮清澈美麗卻有些呆滯,像兩顆安在他臉上的寶石,雖然耀眼卻沒有生命力。
即便是他剛才那樣抱著我時他的視線焦距也沒有對著我,心里沒來由地升起難言的刺痛,我向來不懂為何老天總喜歡讓天地間留下些缺憾。
而有些遺憾是那麼的令人難過。
我伸出手抓住他即使在冰冷的雪天里也分外溫暖的手道︰「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他一愣溫雅笑道︰「我只是忽然听到頭頂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所以想試試能不能接住什麼,沒想到把你接住了。」
那一笑恍若十里春風化開了這上千里綿延的白雪,帶來無法言喻的清新暖意,我呆呆看著他的笑容有些傻掉了。
他慢慢朝我走近,手試探著竟從我的腰一路溜到膝頭,我嚇了一跳差點彈腿踢他,然後腳忽的被包裹上一層溫暖的東西,他拿著兩個白茸茸的袖袋套在我的腳丫上甚至用袖袋的絲帶打了個蝴蝶結,順便將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他微笑︰「這樣就不冷了吧。」
對著他的笑容,我只覺全身上下都被他的大氅還有袖袋殘留的溫度包圍住了,好像漫步在軟乎乎的雲中。
「可是這樣你會冷的呀?」我萬分不好意思地將大氅拉緊了些。
他的手在我腳踝骨上按了按,揉散了上面被凍成紫色的皮膚淡淡道︰「我在這里習慣了,你已經被凍傷了。」
我縮回腳丫只覺得臉上火火的,我捂著紅透了的臉頰,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道︰「我……我的名字叫阿珩,你的名字呢?」
他有些困惑地看著我道︰「名字是什麼?」
「就是……別人叫你時用的稱呼。」
他想了一會兒才道︰「這里沒有別人,娘喚我瓏兒,」他再次微笑,恍若浸染了星光︰「我的名字是瓏兒。」
我拍了拍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的饅頭對瓏兒道︰「它是饅頭。」
瓏兒好奇地走到我身邊,我握著他的手去模饅頭的腦袋︰「饅頭是一只水麒麟,我家還有一只叫包子,它們倆長得很像,不過饅頭長得傻一點。」
饅頭聞言炯炯的大眼瞅著我似乎些委屈,瓏兒輕輕模了模饅頭的耳朵才道︰「軟軟的,很……可愛,可愛,可以這麼說麼?」
我嘿嘿一笑嗯了一聲,看到饅頭親昵地去蹭著瓏兒的手完全不將我這個主人放在眼里。
「我想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可以麼?」瓏兒忽然轉過頭對我道。
我啊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他的手卻緩緩模上了我的臉探索著,我僵住了,只感覺到他指尖的微涼以及鼻息可以聞到的一股清新的氣息。
我臉上的溫度只怕可以煮熟一只蛋了,我慌忙抓住他的手道︰「瓏……瓏兒,你……」
「噓。」他將指尖豎于唇邊,眼角眉梢某種令人神思恍惚的風華流瀉。
我噤了聲不敢再講話,他的指尖一寸一寸描繪著我的眼楮,我的鼻子,還有嘴巴,我可以聞見他呼出來的溫暖氣息,看見他眼楮上長長的睫毛。
我們離得好近好近,比方才他摟著我時還要近些,即便知道他看不見,我還是不敢盯著他那雙琉璃般的瞳眸看,而他的手指帶著細膩微妙的溫度將我的臉再次染得通紅。
終于他退開,歪著頭神情莫名可愛,神色間帶著一絲惋惜︰「你應該很漂亮,真想親眼看看你的模樣。」
這句話讓熱氣從我的腳心直直竄上頭頂,我突然有點慶幸他看不見,要不然他就會看到我現在頭頂燻燻然冒煙了。
我慌忙退開幾步結結巴巴找話說道︰「瓏兒,這兒是什麼地方,我跟饅頭迷路了莫名其妙來到了這里。」
他伸手似乎是想將我再拽回去但還是將手縮回了寬大的袖子里︰「這里是我的家,但我不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這里只有我和娘一起住。」
我為難的瞅著四周白雪皚皚的世界,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饅頭蹲在我腳邊不知所措的嗚咽了幾聲。
忽的雪地里有一只雪球朝我們滾過來,不對,那不是一只雪球,是一只小貓,一種平時安靜可愛卻偶爾露出利爪的小動物。
那只貓喵喵叫了兩聲朝瓏兒飛奔過來,卻在見到我和饅頭時緊急剎住了腳步,幾乎一個滾 撞在饅頭的鼻子上。
饅頭生性膽小嚇得一下子縮到我身後,那只白貓炸起了身上的白毛,狠狠朝饅頭喵嗚了一聲,警惕地招了招爪子。
「小白,」瓏兒伸手將那只白貓抱進了懷里,這只小白身上的毛瞬間乖順服帖了起來,瓏兒模模這小貓的頭道︰「你去雪山看到娘了嗎?告訴她,我們有客人。」
小白有一雙藍的像寶石的眼楮,乍看之下除了異常漂亮之外還有點恐怖,我縮了縮脖子對著這只貓大人客套道︰「你好,小白大人,我叫阿珩,久仰久仰。」
小白大人瞥了我一眼優雅地打了個呵欠作為回禮,瓏兒將小白大人放在地上道︰「去告訴娘,有客人來了。」
小白大人離開瓏兒的懷抱有些不情願,不過它還是高傲地豎起了尾巴走了。
豈料剛走了沒幾步小白大人猛地轉過身來張開利爪朝饅頭抓撲過來,饅頭嗚了一聲撒腿就跑,卻因腳底下的雪粒冰塊地打了滑朝後栽了一個大跟頭,小白大人見饅頭跌得十分狼狽才滿意地點了兩下尾巴輕巧地跑開了。
瓏兒有些茫然問道︰「出了什麼事?」
我尷尬地將饅頭從地上抱起來道︰「小白大人好像不怎麼喜歡我,額,至少它好像很不喜歡饅頭。」
瓏兒釋懷一笑道︰「小白平時很乖的,可能是因為我們幾萬年來從沒有看到別人的緣故,小白或許有些興奮。」
我震驚地張大了嘴巴︰「幾萬年從沒有看見別人,這麼大的地方只有你和你娘還有小白住嗎?」我看了看四周冷清的只剩下風聲的世界忽然間覺得如果是我住在這里,我想我會瘋掉。
瓏兒的神色攏了一層清寂與孤獨︰「娘是這里的守護神,我們一年只能見兩三次,其余時間娘都要守在雪山附近,平常我只能和小白說話。」
風雪染上他翩飛的衣角,數萬年的孤寂,數萬年的沉寞,在這清冷的茫茫世界里,凝成無言的哀傷彌漫上心頭。
「我可以陪你啊,你可以和我說話的,我的話很多哦,到時候你別嫌棄我話多就是了。」于是有些話沒有經過我的大腦便溜出了嘴巴,我不該這麼說的,我只是個無端闖進這里的不速之客,或許下一刻我就離開了。
我這般承諾只怕會傷了瓏兒。
但瓏兒的唇角揚起的溫暖純粹的笑意令我動容,他模索著握住我的手,握的緊緊的︰「嗯,你要陪我,陪我說話,一直陪著我。」
我喉頭緊縮眨去眼角莫名的濕意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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