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蘇念 第七章 傷前怨牡丹謝嬌容 感情深無言嗟風月

作者 ︰ 弦月西樓

不久,春風和暖,草木復蘇,燕回鶯語。♀

柳默仍時常至錦水邊引笛,只是不再撒下谷米,她是否來過,並不知曉。

而清漪既被撞破,也未敢再靠得這麼近,只是遠遠地坐在林中樹下听他的笛聲隨風飄來。

這日柳默去吉州處理完事務,回城時已是二更時分。

他獨自來到錦水邊,笛聲未起,忽聞得琴弦錚淙之聲。

這個時辰,又是城外荒野,怎會有琴聲?

柳默循著琴音尋去,遠遠看見一個小院,窗內透出微弱的燈光,一片梅林在暗夜中隱約可見。

原來她的居處這麼近。

行至院外,也並不進去,下得馬來,立在院外,靜听那琴聲。

錚錚淙淙的琴音如流水一般,時急時緩,時如春鳥鳴澗,時如西風蕭索,又如秋江渺茫,漸漸隱去。

琴音暫歇,一時只聞夜風習習,靜寂無聲。

再起時,卻轉綿綿憂思之聲,若斷未斷,若續未續,突聞清歌聲起,其詞曰︰

淇水有盡

思君無垠

言猶在耳

千山何處尋

一段傷心滿天涯

秋霜漫漫恆無跡

萬里煙波念孤遠

知爾在

何處幽山

誰家燈語

去年雙飛燕

春歸猶相依

梨顏雖如舊

對面不相識

淇水湯湯,多少別離意

明月無邊,長夜何寂寂

一春慕城無顏色

清笛長染相思曲

唯記取

別時秋心拳拳意

其詞可哀,其聲可嘆。

只是那曲中有一句︰「對面不相識」,不知是何意。

莫不是她已找到那個人了嗎?為何只道不識得?心中暗忖,不知端底。

一曲唱罷,歌歇弦消。

柳默佇立一時,默然上馬,悄然離去。

聞得馬蹄聲漸遠,清漪悄悄來至院門前,呆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春日和暖,是栽種播種的好時節,清漪不免常去城中購置些花種盆缽。

這日入城,正撞上一人,卻是秦府秦賢。

說起來,最近老夫人抱恙在家,她已月余不曾去秦府走動。

秦賢見了她,忽然如獲至寶,忙向她深施一揖,道︰「百里姑娘,還請幫在下一個小忙。」

清漪不明,問道︰「不知何事,還請告知。」

「姑娘可知道蔣府牡丹之事嗎?」秦賢道。

「並未听聞,不知是何事?」清漪道。

秦賢便將情緣告知。

原來蔣府近來得了一盆絕好牡丹,正值花期,艷麗無方,引當地名門富賈前往觀賞。但不知為何,前幾日不知何故忽然花謝葉凋,四方求醫無果。

蔣威甚是懊惱。

這牡丹原是經秦賢之手入了蔣府,所以也遷怒與他,令他必要醫好這牡丹。

秦賢滿城請了多少名醫聖手,竟都不中用,蔣威震怒,將那些人輕則辱罵,重則責打,已是無人敢應此事。

秦賢正急得抓耳撓腮,今日偶然撞見清漪,想起來曾听祖母說過,她懂得些養護培植之道。也是情急之下,見佛便拜。

清漪听完,淡然道︰「這個,恐怕我幫不上忙。」

秦賢只管作揖,道︰「祖母常道姑娘頗通此道,萬請賞個薄面。不看我,只看我祖母面上便是了。」

別說這牡丹花病得蹊蹺,只听那蔣府二字,便知道不可沾染。

若治得好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若治不好時,還不知是何結局。

因此,清漪只道不能。撇下秦賢,自顧出城回轉。

次日清晨,清漪自在屋內整理《萬花集》,將新近養護心得記于其中。

忽听得叩門聲,打開門來,卻是秦賢。

秦賢進得屋內,仍然說起蔣府牡丹一事。

清漪與他倒了茶水,仍然忙自己的事,並不應承。

「若今次能醫得這牡丹,蔣府必有重賞,姑娘何不一試。」秦賢道。

清漪也不抬頭,道︰「若醫不好時,又如何?」

秦賢躊躇道︰「這個……我定當全力保姑娘無虞。」

清漪笑道︰「你如何保得?」

秦賢一時語塞。

他不過是靠著祖業,父輩既不在,朝中著實無人,所以才四處結交官宦子弟。他如何能跟蔣府抗衡。

只好告辭出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馬蹄聲停在院外,又進來一人,還是秦賢。

不等他開口,清漪已道︰「我已說明,斷不能去了,你無須再這般奔跑。」

秦賢笑道︰「這次卻不是我,雖說這花是我送進蔣府的,花主卻另有其人。今日之事他也月兌不了干系,所以這次是他來請姑娘。♀」

清漪只道︰「不必費事,讓他回去吧。」

此時門外又走進一人,頎長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柳默。

多日不見,他眼角透著些疲憊之色。

柳默進得屋來,卻對秦賢道︰「秦兄,一株牡丹,由它去吧。何必在此為難百里姑娘。」

秦賢愕然道︰「你不是來幫我一起請高人出山的嗎?」

「你並沒有說是來請百里姑娘。」柳默道。

「這倒是。不過,既然來了,你也說兩句吧。」秦賢道。

「牡丹之病甚奇,多少名醫聖手尚無頭緒,百里姑娘年歲尚淺,只怕也無處著手。何必為難于她。」柳默道。

秦賢拉了柳默到門外,對他細聲道︰「我听祖母說過,她頗通此道,恐怕能消得此病也未可知。」

柳默不及答話,清漪已收拾了小鋤、修剪工具並一些自制藥粉,出得門來,向二人道︰「走吧。」

秦賢喜不自勝,當即跟出。

柳默卻道︰「百里姑娘,不必去了。」

清漪回頭向二人道︰「只得兩匹馬,如何去?」

秦賢道︰「姑娘可乘我的馬。」

清漪卻看著柳默。

柳默將自己的馬牽過來。

這馬通身玄黑,高昂雄俊,鬃毛濃密柔順,想是平時頗得主人照護。

清漪騎上馬背,柳默自在前面牽著韁繩,秦賢自乘一匹。

三人同往慕州城去。

到得蔣府,蔣威並不在府內,蔣府管家蔣福將三人帶到花園內牡丹處。

清漪看那牡丹獨得一株,卻根粗葉密,原本長勢應是上好。凋謝的花朵留存著幾片殘瓣,尚能想得見盛開時的艷麗姿態。

清漪仔細察看,然而既未見蟲害,也不見病跡,好生無端。若只是澆水施肥不當,斷不能致此橫禍,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柳默在旁看她眉尖緊蹙,走至她近前,輕聲道︰「若果然無措,亦不必擔心,我自不會讓他們為難于你。」

清漪聞得此言,心中暖流涌起,對他道︰「多謝。且待我再檢視一番。」

再仔細察看,仍然一無所獲。想這定非尋常花病。

清漪悄悄驅動法力,打開絳蘇靈目,找尋這牡丹花魂。

這絳蘇靈目能見陰陽兩界,在青羅峰中時,花株在側,無須特特耗費法力,若在人間行走之時,則須法力開啟。

靈目既開,便見牡丹花魂滿面傷悲,正坐在葉中,若魂魄有淚,只怕已是淚如涌泉。

清漪以密語喚她,她驚異地抬起頭來。

清漪道︰「牡丹,你為何如此傷心,可否相告?」

牡丹不想在此得遇奇人,忙起身道︰「你、你能幫我嗎?」

清漪道︰「必當盡力。」

牡丹深深拜得兩拜,將前緣告知。

原來這牡丹前世為汶州布商之女金氏,嫁與鄰縣年輕縣令何秀,齊眉舉案,夫妻情深。

三年後,何秀升蔚州知府,金氏隨夫赴任。

途中遇大雨所阻,滯留于一個荒廢的庭院之中。大雨三日未歇,只得在荒院中等候。

第三日夜深之時,金氏聞得何秀異聲,睜眼看時,只見一個黑衣大漢,手執尖刀,何秀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那大漢從他身上取出隨身銀兩,見金氏驚醒,便也挺刀來刺。

可憐金氏一縷芳魂,只因惡人貪念,客死異鄉。

待她芳魂游離出體,再看時,何秀之魂已不知所蹤。

金氏此番冤死,實難甘心,冤魂不散,附于庭中牡丹之上。

金氏生前酷愛牡丹,頗通養護,是以這牡丹異常艷麗,不比尋常。

那日柳默之父柳權路過荒院,見到這株牡丹,喜其艷麗難得,便搬移回慕州,不想被蔣威看見,蔣威言語之間流露欲佔牡丹之意,柳權不願結怨,是以命柳默送至蔣府。

正好秦賢在柳府,平日難得與蔣府結交,認定這是個好機會,便攬了這個差事,將牡丹送至蔣府。

牡丹到得蔣府,金氏仍然勤加養護,牡丹盛開,甚是嬌艷照人,引得當地官宦商家各式人等都來觀賞。

牡丹乃花中之王,艷冠群芳,被視為富貴吉祥之物,蔣威得此花王,深以為傲。

不想這日賓客之中,竟出現了那日作惡之人。

金氏既見仇人,恨意填胸,只恨自己一縷冤魂,無力報得深仇大恨。是以日夜傷心恨切,牡丹受她愛護多年,感其傷悲,不再爭艷斗奇,一夜之間,花謝葉殘。

清漪听完,心下亦頗感傷。問道︰「可知那人是誰?」

「只听別人喚他李老板,是個玉器商人。」金氏道。

「他長什麼模樣?」清漪又問。

「身材魁梧,手腳粗壯,五十上下。」金氏道。

「我自會去找尋,帶來與你指認。」清漪道。

「全望姑娘成全。」金氏拜謝道。

「牡丹枯萎至此,我與它培些肥力,護住根脈,你且等我消息。」清漪道。

金氏點頭應承。

清漪收了法力。

取出所帶藥粉,刨開牡丹根下泥土,避開主根,將藥粉撒上,再細細蓋好。

又要了水,將根澆透。

處理妥當後,對蔣福道︰「此花病癥罕見,今我已撒下除病之物,只是是否有效,尚需些時日。過些日子,我會再來。」

蔣福不屑地一笑,不過礙于柳將軍公子之面,敷衍道︰「姑娘受累。」

清漪也不理會他。

對柳默道︰「此間已處理妥當,暫無他事,可回了。」

柳默見她剛才一番忙碌,似乎有些頭緒,但終究不知結果如何。

現下蔣威不在,還是速速離去為好,以免橫生事端。

三人當下告辭出了蔣府。

出得府門,三人至茶樓坐了。

秦賢剛落座,便急忙問道︰「如何?」

「尚不知。」清漪只道。

「姑娘不是撒了藥?可救吧?」秦賢急道。

清漪卻不急不徐,道︰「如今尚未可知,只是略盡人事而已。」

秦賢听得這話,正是奇癢在身卻無可抓撓,不知如何是好。

柳默在旁道︰「秦兄且稍安勿躁,暫觀後效吧。」

茶水上來,半杯飲過,清漪向二人問道︰「這城中有幾家玉器鋪?」

「平日看百里姑娘並不喜佩戴金玉之物,不過到底是姑娘家。」秦賢道。

「秦公子可知曉嗎?」清漪道。

「這個你算問對人了。要說這玉器鋪,大小總有十來家。」秦賢道。

秦賢平日喜愛結交官宦子弟、商賈之人,城中何家但凡有些風吹草動,他總能得知。

「不知這些店鋪都是何人經營?」清漪又問道。

「玉器價值不菲,多是有些根基的人家在經營。」秦賢道。

「想來大小玉器鋪,都是在這慕州城內有些年數的人家了。」清漪道。

「幾乎都是,不過也有幾個外來的。」秦賢道。

「是嗎?這倒難得了。」清漪道。

「城南梁家,原是京中富商,前年來此。因在京中得罪了人,吃了些官司,家財幾乎散盡,不過到底頗有根基,到得這慕州城,仍能做此營生。」秦賢道。

「總算還不算太壞。」清漪道。

「城南還有一家,比梁家略小些,不過東西還挺全的。」秦賢又道。

「這家也是外來的嗎?」清漪道。

「是五年前到此。」秦賢道。

「想來也是有些來頭的了。」清漪道。

「這個倒不曾听說,似乎祖上並無甚營生。不過偶然在哪里發了跡的。」秦賢道。

清漪心下暗自留意。

「百里姑娘若有興趣,可與我同去,我跟老板熟識,保你挑得上好的玉,其價亦可商量。」秦賢又道。

「這恐怕不妥。雖說與秦公子熟識,到底是買賣營生,怎好佔別人的巧。」清漪道。

今日牡丹之事雖然未妥,但較之先前那些束手無策之人,秦賢就好像終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下唯恐清漪不肯再來,只想著讓她高興高興。

況他所說這人,確實與自己交情不錯,總能給些薄面。

因此下著力推薦。

清漪喝了一口茶,對秦賢道︰「不知這老板貴姓,是何樣的人?可好相與嗎?」

秦賢忙道︰「姓李,最是豪爽。」

李姓之人頗多,也不知是否是此人,如今且去看個分明。

便對秦賢道︰「既如此,有勞秦公子。」

于是三人出了茶樓,將兩匹馬暫寄于此,徑直往城南去。

路上清漪再問其他幾家,似乎並無相合。

轉過幾條街,秦賢帶二人到了一家玉器鋪,匾額上書︰「李記玉器」。

這老板文墨粗淺,連鋪名也不細想,倒現成得很。

三人進得鋪來,只得一個伙計在內打點,卻不見老板蹤影。

問那伙計時,道是老板去宜州采辦貨物,不在店內,三日後方能回轉。

既然老板不在,清漪便隨意看了幾個樣件,只道並無可意之物,仍出了店鋪,來到街市上。

此時已近黃昏,清漪便告辭回轉。

「不知下次何時再去蔣府?」秦賢向清漪道。

「去時我自會事先知會,須得秦公子同去才好。」清漪道。

秦賢道聲︰「理會得。」

秦柳二人欲相送,清漪只道不必,自行出了城。

三日後,清漪來到李記玉器,也不進去。對面正好是一個小酒家,便在那里選了個角落靠里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酌,一邊細看玉器鋪進出之人。

約莫一頓飯的功夫,見一人出來,對那日見過的伙計吩咐了幾句,那伙計只點頭應承。那人自在那兒門口站了一會兒,見有一個乞丐過來,便惡聲惡語將其趕走。細看他時,約五十來歲,身材魁梧,看那手腳皆是粗壯,像是受過些勞苦的。

這人似乎在哪里見過。

清漪細細回想,原來是與柳默、秦賢、秦老夫人同飲之日,出秦府後,與秦賢招呼之人。

如今看他身形樣貌,與那金氏所言相似。

只是不知是否真是此人,還須金氏相看。

既察看妥當,結了酒錢,出了酒家,自往城門走去。

不想這邊身後卻有一人轉出,卻是柳默。

原來那日柳默听她只問玉器鋪之事,到得玉器鋪只是隨意撿看,並不似意屬于此,心下甚覺怪異。又勾起心中疑慮,更是留心。是以這幾日都在城門近處守候,候其入城,觀其行蹤。

三日來並不見她入城,今日她特特來此,卻並不進玉器鋪,心下更生疑竇。看她行事,料她晚間大概會再來。

三更時分,柳默換了一身黑衣,悄然來至李記玉器鋪,隱身于旁邊一棵大樹之上。

三更剛過,果見一人自遠處快步走來,亦是夜行打扮。看那身形,應該與自己所猜無差。

清漪幾個起落,已落在院內。院內還算寬敞,只得四間屋。東邊屋堆放玉器貨物,西邊屋是伙計居住,李老板李貴自己住中間一間,其妻兒另住一間。

清漪進得屋內,取出紅色小瓶,催動睡神散,此次只需幾個時辰,所以不一會兒便收了。

只是這李貴身材高大健壯,搬動他,實是不便。

好在事先準備了縮骨丹,帶在身上。

這是雪爺爺為桀風煉制的,讓他遇到高大凶猛的靈獸時,先誘其吃下此丹,可縮其身形、減其威力,約莫可持續四個時辰。

解藥卻是清漪自己煉制的,桀風多養靈獸,若有誤食時,可解其困。

清漪給那李貴服下縮骨丹,那人縮至一半大小,清漪將其裝入玄色布袋之中,提將起來,跳出院外,徑直往蔣府去了。

柳默不知她意欲何往,也跟上前去。

柳默身剛落地,清漪已知身後有人。

轉過街角,貼牆站住,待那人至,舉掌劈下。

那人卻架住她手,輕聲叫道︰「百里姑娘。」

听得這聲音,清漪呆了一呆,道︰「柳公子,你怎地在這兒?」

「這話,該我問姑娘。」柳默道。

清漪想起要事未了,道︰「先莫細問,且去蔣府。」

「去蔣府?」柳默道。

「了牡丹之事。」清漪點點頭道。

清漪仍然拎起玄色布袋,往蔣府方向去。

柳默不知何故,看她不及解釋,便只好跟上。

走得片刻,見她所拎之物似是不輕,便接過來拎著。

清漪也不與他爭執。

不一會兒到得蔣府花園,尋至牡丹之處。

清漪悄悄張開障壁。

清漪善修多種陣法,這拈花靈壁能遮蔽聲音、視線,壁內人觀外如常,壁外人卻不見壁內之人,不聞壁內之聲。

稍時與金氏指認時,怕有一場驚鬧,是以先做好準備。

結界畢,清漪驅動法力,張開絳蘇靈目。

同時自目中取下兩滴淚珠,讓柳默閉上雙眼,涂于他眼瞼之上,使他可見魂魄之形。

又對他道︰「一會兒無論看見什麼,都不要言語。」

清漪再看那牡丹時,金氏正站在花葉上。

柳默此時見金氏魂魄,驚異萬分,清漪輕握其手,示意他不要言語。

柳默只覺一只縴細柔和的手上,傳來一陣溫暖,便定下心神。

清漪對那金氏言道︰「今我帶來一人與你指認。只是,你卻需應我一件事。」

「姑娘但說無妨。」金氏點頭道。

「若果真是此人,無論你如何處置,只是,不能傷他性命。」清漪道。

「那人害我慘死異鄉,夫妻分離,斷不能饒恕。」金氏變色道。

「六道之中,殺孽最重。若犯下此孽,他朝輪回,須受極刑。他害你性命,自是罪孽深重,已不可逃月兌。只是你何必為他犯下此罪,再受那般苦楚。」清漪道。

金氏久為孤魂,知道清漪所言不虛,但此時恨意滿懷,不顧以後,道︰「要我放過他,實難做到。」

「我好心勸你,只望你解開心結,不要自造惡孽。」清漪嘆道。

「姑娘好心,我理會得,只是我冤深如海,難平心中怨恨。」金氏道。

「我便與你看這人,是否當日惡徒。只是,你需謹記,殺孽深重,極刑難免。」清漪道。

柳默在旁听得這些話,心下已明了前因。

清漪與金氏語畢,打開布袋,將縮骨丹解藥並睡神散解藥與李貴服下,不一時,他回復原樣、睜眼醒來。看這四周,似曾相識,卻並不知是何處。

那金氏已見他樣貌,雖然夜色幽暗,但正與那日天色相似,此景之下,更是認得真切。

金氏頓時化為厲鬼,撲向李貴。

李貴驟然見個披散長發、渾身是血的女鬼撲面而至,嚇得連滾帶爬,直呼救命。

柳默見他狂狀,忙將清漪拉到一旁樹下,護在身後。

「當日害我夫妻二人之時,可想到有今日?」金氏對那李貴切齒道。

李貴听了這話,憶起自己所做惡事。

李貴原名錢富,出身貧苦,只在一家玉器鋪中與人做些粗活謀生,那日見何秀衣冠華麗,一時起了歹意,謀了他的金銀,到這慕州城改名換姓,做起了玉器生意。不想今日冤家路窄,冤魂索命。嚇得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想我夫妻二人與你無冤無仇,你害我相公、謀我性命,你倒逍遙快活!今日便要與我相公報仇,與我雪恨!」金氏恨怨無限,狠狠道。

金氏撲上前去雙手扼住他咽喉,那李貴哪里掙月兌得開,

「不可!切勿造下殺孽!」清漪忙道。

此時金氏恨意滿胸,實難停手。

柳默伸手抓去,欲阻止金氏,那金氏另一手向他擊來,亦是凶狠異常。

清漪忙上前擋在柳默與金氏中間,對柳默道︰「你我不便插手。」

正無計可施時,清漪忽然瞥見花園內不知何時來了另一個幽魂。

卻是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子,看他似乎在尋找什麼。

金氏正防著柳默再次攻來,眼亦望著這邊,忽看見那個男子,倒愣在那里。

清漪見她神色,當下催動法力,將那個男子拉入靈壁之內。

那男子進得靈壁,似乎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金氏亦直盯著他。

那李貴已是奄奄一息。

片刻,忽然听得一聲︰「素玉,放手吧!」

那男子認清眼前這厲鬼,正是自己生前發妻。

金氏聞得此聲,知自己並未看錯,這個幽魂正是相公何秀,一時呆在那里。

何秀走到金氏身邊,拉開她的手,道︰「六道之中,殺孽最重,你何必為他受那極刑之苦。」

金氏眼中傷情涌出,道︰「相公,你為何在此?」

「當日我魂入地府,你卻未至,我要再出來尋你,那里只是有進無出,是以我便在那三途河邊苦苦等你。」何秀道,「後來幸得一位異人相助,方能出來,四方找尋你,不想今日在此尋到,正是天可憐見。」

何秀道出始末,又對金氏道︰「素玉,跟我走吧,來世輪回,我們仍在一處,可好?」

金氏此時臉上柔情涌現,全然忘卻了旁邊的李貴。

心中怨念既消,仍化作生前模樣。

那李貴早已暈厥,不省人事。

金氏只對著何秀,柔情如水,滿面傷悲,然魂魄之體,卻又無一滴眼淚,緩聲道︰「不想相公待我如此情深。」

何秀亦對著她似喜似悲。

金氏感傷一回,卻又道︰「輪回之時,不知你我分在何處,可能再見嗎?」

「便分在天涯兩處,我亦會將你尋到……」何秀嘆道。

「好,我便隨你去輪回,來世無論投身何處,我都會等著你。」金氏亦嘆道。

又向清漪拜倒︰「姑娘深恩難以言謝,只待來世報還。」

何秀亦向清漪拜倒稱謝。

清漪扶起何秀並金氏,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如今你們夫妻重聚,也是真情所至。你們快去吧。」

何秀挽起金氏,作別而去。

柳默見他二人情狀,不由得心有所動。

他自小見慣父親薄情、母親冷淡,柳府中妻妾明爭暗斗,又讀了些佛經道義在胸,只道夫妻倫常不過是人之常情,對風月之事甚為淡薄。

今日見他夫妻二人如此情狀,方知世間原還有此等情深之人,心下暗自感慨。

這邊清漪不免又要喂這李貴吃下縮骨丹,施以睡神散,仍將他裝入玄色布袋,收了靈壁,與柳默將之仍送回李記玉器鋪,再喂他吃下解藥,兩人便悄然躍出。

到得城外錦水邊,柳默仔細打量清漪,實是不知她到底是何許人。

清漪望著靜靜流淌的河水,亦不知如何開口。

柳默看她默然無聲,終于問道︰「百里姑娘,現在可告訴我了嗎?」

「適才之事,想必柳公子已經明了,還有什麼不解之處嗎?」清漪道。

「你知道我所言並非牡丹之事。」柳默道。

清漪轉頭看著他,心中掙扎無端,說與他嗎?如何開口?他該作何想?他能接受嗎?現在于他而言,我又是什麼人呢?……

半響方道︰「你若信我,便無須問,日後機緣至時,自然明了。你若不信我,問又何益?」

柳默亦默然望著她。

她眼中涌動之情,又讓他想起了那日月下所見。

那個人是誰?

為何與我相似?

面前這個人又究竟是誰?

為何突然無端端出現在這慕州城,又似乎總在自己眼前出現?

柳默滿月復疑惑,然而清漪並不作答。

至于清漪能見魂魄、通鬼神一事,雖然驚異萬分,但因自小讀了些佛經道義,亦知天地萬物皆有靈性,有修為之人自然能見,是以倒不甚在意。

只是看她也不過十j□j歲,小小年紀,竟然有此異能,心下倒有些敬服之意。

如今她既不願言及,柳默也便不再多問,轉而問道︰「牡丹之事究竟如何?」

「牡丹得金氏養護,方得如此長勢,感金氏之悲,是以一夜枯萎。如今金氏已得歸所,牡丹為之欣喜,當可再活。」清漪道,「養護之事,我也可略盡綿力,當無大礙。」

「如此便好。明日便告與秦兄,再入蔣府便是。」柳默道。

「尚不可。那牡丹枯萎至此,我雖已培以肥力,若要舒筋展葉,仍需時日,七日後再去便可。」清漪道。

柳默理會得,便道︰「一夜辛苦,我送姑娘回去吧。」

清漪點頭。

兩人默然行至清漪居所,各道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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