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思既已能負人飛行,榆兒每日便讓清漪帶了她坐于青思背上,四處去游看。
清漪便每日晨間趁著熹微天色帶她游上一回,榆兒自是歡喜無限,每日早早地就到清漪處。
柳默晨間只能與清漪說上幾句話,清漪便帶著榆兒乘了青思飛了去,只能待晚間修習完畢,方伯、蓮姨回轉後,方能一起說些閑話。
如今有了青思,千里之外不多時便能回轉,白日無事,清漪便憶起那日許了雪爺爺采摘藥材之事,當即乘了青思,按雪爺爺所言,飛至一處深山。
及至時,見那懸崖陡峭無比,且不生草木,確是難取。
乘了青思,自去崖上,那藥草兩株並生,便一並摘了。
又飛至青羅峰,將其交予雪爺爺。
「這青思還挺管用啊。」雪爺爺道。
又道「上次那毒我已然有些眉目,只是煉制解藥尚需些時日,這藥草如此難得,還是留著煉清血丹吧。」
「也好。」清漪點頭道。
又道︰「那清血丹數月方成,又有奇效,此藥草如此難得,不可白白浪費了。」
雪爺爺自將兩株藥草收好。
自那日離了流霜林,此番還是初次回轉。
看那絳石蘇花依然挺拔伸展,枝繁葉茂。
「多謝你細心照護。」清漪對雪爺爺感激道。
「只是小事。你若有空時,常回來看看,它又已三年不曾開了。」爺爺笑道。
「知道。」清漪道。
乘了青思,欲回轉慕州。
「不去看看別人嗎?」雪爺爺道。
「我已出來多時,只怕他不妥當,下次再來探望。」清漪道。
說著已飛起,不時便回轉慕州居所。
青思仍化作家鴿大小,自在那烏木架上歇下。
天齊山回轉之後,柳默自是滿心歡喜,兩人愈加難舍難分。
左右在柳府也並不與柳權同桌而食,所幸也都在清漪處用了晚膳,夜間與她或書寫描畫、或研寫些新曲,有時也只是靜靜擁坐,總要二更方回。
春日和暖,可換得那薄薄春衫了,柳默幾次取出,卻終究不忍穿上,只怕白白作踐了它,是以一次還未曾穿過那件繡著絳石蘇花的青色春衫。
這日柳默白日得了閑,巳時便至清漪居所。
院中花草蔥蘢,芍藥、春蘭、荷包牡丹等都正得其時。
那株鶴紅花已然又打了蕾,微微可見蕾中艷紅之色。
清漪去屋中取茶水並杯盞,柳默自立于那鶴紅花前細看。
旁邊三生草依然翠綠如新,它果然四季常青。
清漪出來,見他又在那鶴紅花前,走至身旁,亦看一回。
忽然輕聲道︰「你上次說要種這鶴紅花,如今我已有了種子,你,可還種嗎?」
「自然要種。」柳默聞言喜道。
「那便與你種下,過幾日你再來看。」清漪微微點頭道。
「好。」柳默道。
清漪沉吟片刻,忽道︰「我最近研制一種新藥,只是尚需些藥引……」頓了頓,方道︰「須借你幾滴新鮮之血……」
「是什麼藥,需要這樣的藥引。」柳默奇道。
「只是些療傷止痛的藥,」清漪輕聲道,「……你、可願意嗎?」
「有何不願,你取便是。♀」柳默笑道。
清漪抬眼默默看他,片刻方道︰「你且稍待,我去取針來。」
說著自進屋內去取了針,並一個淺藍小瓶出來。
柳默伸出手來,清漪便以針刺破他手指,鮮血頓時冒出。
清漪之手忽然有些微顫,輕咬了一下嘴唇,在他指上取了六滴新鮮血液,將小瓶封好,又默默看他一回,微笑道︰「好了,可疼嗎?」
「並不疼。」柳默柔聲道。
清漪又進屋內將物事皆收了,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再出來。
兩人閑坐一會兒,便出了院門,去那山間林中踏青游玩。
梅林中已然漸漸綻出新綠,與那尚未落盡的紅白梅花交輝相映,別有韻致。
山間處處開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細草綿延,新木吐翠,暖風醉人。
柳默輕握清漪手,牽了她緩步在新生的綿綿青草之上,只聞得風過處陣陣草木清香,偶爾聞得一陣不知什麼花兒的幽香,林木深處自有些鳥雀自在啼鳴。
清漪靜靜走在他身邊,此時,亦醉在這微微山風之中。
柳默看她眉梢眼角皆透著絲絲喜悅,與初見她時層層憂思之貌已然判若兩人,不覺緊了緊握住清漪的手。
兩人便在這山間默默走著,似乎並不需要任何言語,只同享著這一山j□j。
忽然眼前飛過一只幽藍蝴蝶,深藍翅膀上卻有兩道艷紅之色,格外醒目,又比平常蝴蝶大了好些。
「這樣蝴蝶倒甚是少見。」柳默奇道。
清漪側頭看他,笑道︰「我去捉來與你仔細看看。」
「你可捉得了它嗎?」柳默亦笑道。
清漪已掙月兌他手,追了出去。
那蝴蝶見有人來,急急扇動翅膀,越過灌木,飛往林中去了。
清漪便也穿過那灌木,跟了去。
「清漪,別追了。」柳默在後道。
清漪回頭對他揚揚手,笑道︰「且待一會兒,就回。」便仍追了去。
那幽藍蝴蝶飛了一會兒停在一朵黃色花朵上,清漪隱了氣息,悄悄走近,那蝴蝶渾然不覺,清漪眼疾手快,將它捉于手中,看那顏色,藍如秋水。
既捉了在手,便仍回山道上。
柳默仍立于適才之處等候,清漪穿出灌木,手指輕輕捏住蝴蝶身子,那蝴蝶尚在急急扇動著幽藍的翅膀,兩道艷紅亦火焰般跳動著。
清漪滿面歡喜,快步走至柳默跟前,舉起手中蝴蝶,笑道︰「如何?我可有捉到?」
一陣風拂過,她耳邊幾縷發絲被風吹得亂了些,柳默伸出手,幫她理好發絲,微笑點點頭。
忽然轉角處走出一行人來,幾個轎夫抬著一頂墨綠轎子,一個四十來歲山羊胡子的人走在前面,另有十來個跟隨之人,看衣著當是某個富貴人家出行,不知那轎子里坐的是何人。
清漪自與柳默看那幽藍蝴蝶,並不在意。
轎子走過後,忽然那轎中傳出一聲嬌語,道︰「停轎。」
轎子落地,一個珠環翠繞的年輕小姐下得轎來,立于轎前看向清漪。
清漪與柳默自顧說著那蝴蝶翅上艷紅之色甚是奇異,並不曾在意轎中走出之人。♀
那女子看了片刻,卻走至二人近前,施了一禮,稱道︰「姑娘。」
清漪听得那女子搭話,側過頭來,見了女子面容,頓時如遭雷擊一般,呆立當場,手中拿捏不穩,那幽藍蝴蝶立時振翅飛起,遠遠地飛進了林木深處。
柳默見清漪面色大變,心中大驚,忙看那女子,姿容秀麗、端莊溫婉,並不識得,只是亦並無不妥之處。
柳默上前攬過清漪肩來,輕聲喚她道︰「清漪,清漪。」
清漪听得他聲音,方才醒過神來,再細細看了一回,真是天意恢弘,千里相會,正是那日顯魂丹中所見婦人。
只听那女子道︰「姑娘,你還認得我嗎?」
清漪緩緩點點頭,忙又搖搖頭。
「小女子姓唐,家父乃新任吏部尚書唐增。」女子道。
听得這句,清漪更是如雷轟頂,怔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
柳默亦是大驚,這個于他而言不過是個遙遠的影子的人,此時竟活生生立于自己面前,難怪清漪她……
只是清漪如何識得她?
那女子見二人皆不言語,接著道︰「姑娘可曾記得兩年多前,救過一個險些遭山賊毒手的女子?」
聞得此言,清漪方才憶起,原來是初下山找尋柳默那年,在芳華村外救過的那個女子,竟是她!
那女子又向清漪深施一禮,道︰「當日若非姑娘相救,只怕素秀已是一縷冤魂。」
清漪怔怔地望著她,口中嘆道︰「姑娘乃積福之人,自有福報,清漪不敢居功。」
「原來是清漪姑娘。素秀此身全賴姑娘所賜,日後定當圖報。」唐素秀道。
又道「清漪姑娘亦居于這慕州城嗎?」
清漪只點了點頭。
「家父在慕州置了府邸,今日家眷先至,家父一月後方回。」唐素秀道。
清漪見只有一頂轎子,奇道︰「家眷?」
「家母已于去年過世,兄長任職京中,不便回轉,是以如今只得素秀一人。」唐素秀道。
「原來如此。」清漪道。
「不知清漪姑娘居于何所,素秀可否前去叨擾。」唐素秀道。
「陋屋偏遠,不敢勞動。」清漪頓道。
「既如今同住慕州,還請常來府中坐坐,讓素秀略表謝意。」唐素秀又道。
「舉手之勞,唐姑娘不必掛懷。」清漪道。
唐素秀又望向柳默,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柳默方欲開口,清漪已搶先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頓了頓,又道︰「唐姑娘風塵勞累,早些進城吧。」
那唐素秀又寒暄幾句,方才告辭上轎。
清漪直目送那轎子消失不見,仍呆望著那行人去處。
柳默輕輕握住她手,輕聲道︰「清漪,不必憂心,我自會與父親說明。」轉過清漪身子來,直望著她道︰「我只與你一處。」
清漪此時,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言起,只是默默無語。
柳默見她已無情緒,便道︰「我們先回去吧。」
清漪也便由他牽著,恍恍惚惚回到居所。
數月來,清漪漸漸沉醉于與他相處的甜蜜之中,竟有些忘卻了那顯魂丹所見之事。
如今那人既已出現,她如同夢中驚醒一般。
雖然心中早已做好打算,此時此刻,想到他的所有將不再只屬于自己,卻依然有些心灰之感。
回至屋中,清漪猶兀自坐于窗前發呆。
柳默見她神色大異,知她憂慮唐氏女一事,便出言寬慰,說些閑話引開來。
清漪見他如此,便也強打精神,與他說講些別的事。
申時方伯來至,因榆兒早間起早來與青思玩耍,蓮姨與榆兒這幾日午後都不曾來。
柳默見清漪神色緩和了很多,于是仍去林中修習。
這段時間比之之前,進步稍慢了些,但速度、內力、招式變化亦成長非凡。
「你所能的,皆已教予你,日後只需勤加練習即可,不可一日松懈。」方伯道。
柳默叩拜謝過,道︰「多謝,柳默自當竭力。」
二人回至清漪居所,方伯與清漪別過自回。
柳默與清漪同桌共食。
今日做的是蘑菇、蒸蛋、並一個青菜。
清漪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蘑菇,只覺咸味甚重,再嘗嘗青菜,亦是如此,勉強咽下,歉然對柳默道︰「我另與你做些吧。」
柳默笑道︰「只是一點點咸,何必浪費。」仍如往常般皆吃了。
一時飯畢,清漪仍收了,兩人擁坐于燈下。
柳默拿過一本《詩經》來,讀予她听。
清漪忽然輕聲道︰「今日見那唐家小姐,你覺得她可好嗎?」
柳默見她提起此話,索性說開了也罷,轉過她身來對著自己,柔聲道︰「清漪,她好與不好,皆與你我無干,我總與你一處就好。」
清漪沉吟片刻,緩緩道︰「我看那唐小姐眉清目秀,舉止端莊,又是世家之女,正是良配……」
柳默只當她尚不放心,說些意氣之言,便笑道︰「你如今盡管放寬了心,我既有了你,憑她是誰,有多好,我只陪著你。」
清漪站起身來,走至那燭光旁,拿一個細簽子將那燭光挑亮,對著燭光,緩聲道︰「其實,你們既然自幼訂了親事,她又那等溫柔知禮,便娶了她,有何不好。」
柳默默默地望了她一回,走至她身後,輕聲道︰「你只是不信我嗎?那我便起個誓,好叫你放心。」
清漪忙回身道︰「不用,別胡亂起誓!」復又低頭,輕聲道︰「我並沒有不信你,我自然信你。」
柳默仍輕輕擁住她,道︰「那便好,信我就是。」
清漪沉默片刻,又緩聲道︰「只是,若你要退這親事,你父親是斷斷不能答應的。」
柳默亦知此事難為,然而如今亦並無良策,只能先告明父親,其後如何,再謀對策,于是對清漪道︰「他此時雖不能立時答應,我若執意如此,他亦不能奈何我。」
清漪離了他,又走回窗前,緩聲道︰「其實,你何必與他沖突,那唐家小姐並不辱沒了你柳家門第,既然已經訂了多年,如今便結了親,亦是件好事……」
柳默見她又作如是說,有些急道︰「清漪,你這話,是仍不信我了!」
清漪仍只看著窗外,道︰「不是我不信你,我只是說,那唐家小姐系名門閨秀,必然知書達理,你若與她結了親,慢慢了解了她,也會喜歡她的……」
柳默趨步至窗前,轉過清漪身子,直望著她的眼楮,啞聲道︰「你究竟是何意?」
清漪心中亦知此事難為,恐怕不能一時成就,又見他此時發急,便收了口,只道︰「我只是如此一說,你,你也便一听罷了,何必發急。」
柳默仍啞聲道︰「這種話再也不許說了!知道嗎?」
清漪只好點點頭。
柳默攬過她來,柔聲道︰「你今日疲乏,早些歇著吧,一應都交予我就是了。」
清漪仍點了點頭。
柳默又囑咐了幾句,自出門回轉柳府。
到得府中,見柳權書房仍然亮著燈光,便走至門前,推門進去。
柳權正坐于書案旁擦拭隨身佩劍。
柳權其實並不讀書,這書房中只是寥寥幾本,且多是些用兵之道。
見他突然推門進來,有些不悅道︰「怎地門也不敲?好生無禮。」
柳默進得門去,長跪于地,俯首先叩了三下。
柳權見他忽然如此,不知何故,奇道︰「你這是做甚?有事便說罷了。」
「柳默今有一事懇求父親,萬望父親成全。」柳默道。
柳權自顧擦拭那劍,只抬眼看了他一眼,道︰「說便了。」
「幼時父親曾與柳默定下一門親事。」柳默道。
柳權見他提起此話,倒想起這樁事來,放下佩劍,站起身來走至柳默身旁,笑道︰「正是,我正要告予你,你唐伯父如今調任吏部尚書,至京中任職,又在這慕州城置下府邸,不日便會送了家眷至此。」
說著捋了捋唇下胡須,喜道︰「你的親事也耽擱得久了,如今總算可完了。」
柳默又叩于地上,只道︰「柳默今日只求父親退了這門親事。」
柳權聞得此言,驚道︰「你說什麼?」
柳默直起身來,道︰「我與那唐家小姐素未謀面,怎可娶她?」
「自古婚姻皆為父母作主,見未見過有何相干?」柳權道,聲音中已略帶怒氣。
「柳默不才,不過庸碌之輩,只怕誤了她青春,如今退了這親,她自可再尋良配,另擇佳偶。」柳默仍跪道。
柳權坐回書案後,默然望了他一回,道︰「那錦水邊的女子,收了做個妾便了,無須這般大費周章。」
「父親如何得知?」柳默驚道。
「你日日在那兒私會,我豈能不知。」柳權笑道,「不過是個鄉野女子,憑你高興便了。」
說至此處,正色道︰「要想入我柳家門,坐這正房的位置,那是斷斷不能。」
看柳默怔在那里,並不言語,又緩和了聲音道︰「我知你脾性,那唐伯父之女飽讀詩書,知書識禮,絕非無趣之人,你盡可放心。」
「唐伯父教養有方,其女必為閨閣之秀,只是柳默無此福分,望父親應允。」柳默道。
柳權听他還是此言,已然怒氣上沖,道︰「親事早已定下,豈能再退,無須多言!」
柳默叩于地上,只道︰「柳默此意已決!萬望父親成全!」
柳權霍地起身,哼道︰「你想娶那鄉野丫頭?」
「她雖非名門出身,但自有修養,並非平常山野之女。」柳默道。
「一個野丫頭,有何修養!你想娶她?休想!」柳權怒道。
轉至桌前,手指著他,恨聲道︰「唐家之親已定,絕無更改!你便跪在這里,好好反省反省!若好時,許你收了那鄉野丫頭,若不好時,你休想再見她!」
說罷,甩門出去,留柳默自跪在房中。
柳默亦知此事並非容易,此時便跪在那兒,亦不起來。
次日晨間,柳權自去軍中,並不曾來書房,那柳默跪了一夜,仍在那兒不曾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