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紅線三匝
「明日一早，我就會去冥府輪回了。」
這是遲陌走出三清殿時，見到敖錦所說第一句話。即便面色蒼白如紙，還是一臉雲淡風輕，唇角甚至還帶著笑，看得敖錦心下一涼。
敖錦簡直不可置信，「你……你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遲陌徑自往前走，與他擦肩而過之時突然停下，笑著嘆息了一聲，「不如大太子陪我再下一局棋吧，我也許久……沒有為你泡過一壺茶了。」
一路無言回到了遲陌那，敖錦梨花樹下置了棋盤，抬頭向屋內望了一眼。遲陌拿清水洗淨杯盞，然後拆封了那一罐敖錦帶來茶葉。修長手指拈起茶葉放壺中，沉靜雙眸漫進熱騰騰霧氣里，舉止嫻熟，背影寥落頭一次，這是頭一次，敖錦遲陌身上看到了出塵氣質。
遲陌端了茶來，笑里帶些苦澀，「只可惜，梨花都落了。」
敖錦捧起了茶盞，低頭淺飲一口。
倏忽間梨樹重盛開出花，腳下土地生出青蔥綠草，隔了三兩步距離土地無端端變作了一池春水，條條錦鯉嬉戲荷花之下。陽光燦爛，景致正好。
遲陌拂去衣襟上落花，坐到了敖錦面前，「不枉我來過仙界一遭。」
「蠢兔子，你萬般艱難才能修仙得道，三千年說來不過張口閉口，真正去歷經得有多少辛酸，你太蠢了……」敖錦只覺自己一腔酸澀苦楚無處宣泄，怔怔望著遲陌，怎麼也想不出他這樣決絕理由來，「竟非到這個地步不可嗎？我敖錦，逼得你非要這樣不可嗎？」
「不是你逼迫我，這只是我自己選擇罷了。」
遲陌視線停了天際浮雲，思緒飄得悠悠遠遠，「這三千年來，我沒曾喜歡過誰，看了凡間悲歡離合事，總覺得喜歡上一個人是件很辛苦很麻煩事。我是只很懶兔子，我怕辛苦也怕麻煩。」
「後來，我認識了一個朋友，小小水蛇精。她活得很痛，喜歡上了不該喜歡人，明明知道人家是虛情假意，還是揣了明白裝糊涂，哭是真，笑是真拼了命去修煉為能有一日位列仙班能與他長長久久。轉眼一道天雷劈下來，什麼也沒留下。而她喜歡上那個人呢，大概早已經忘了她姓名音容。」
「不是你拿命去喜歡誰，那個人就一定要回應你同樣情感這是我從她那里學會，很重要一件事。」遲陌淡淡說著，眼底是敖錦從沒見過堅韌，「第一眼不情願，往後都只會是不情願。我與你，永遠不可能站平等一條線上。我耐心，我隱忍，我等待，我心甘情願，只會越加拉遠你我之間距離。」
「我願意抬著頭看你，你卻將低頭看我當成是一種憐憫。」
「所以，我只是不想將我一腔真心深愛，讓你當做萬般無奈替代。」
敖錦忍不住去牽了遲陌手，搖著頭，又將頭低了下去誰說他是蠢兔子，他簡直看得清清楚楚！果斷決絕，沒留下一條生路。
啞口無言。
敖錦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好似說什麼都是借口，說什麼都已經太遲。悔，悔不能把命盤改寫重再來一次，又怎樣呢！他生性如此，這一盤局還沒落子，遲陌早早就望見了結局，還要如何？
「敖錦。」
遲陌忽而走過去，俯來將他擁懷里，眼里有淚打轉，可是硬生生忍著不肯落下來。
「此一生，我也只愛過你一人。我入輪回，你不必惦念，這條紅線本是不該系著，斷了也好。千年修行，能得遇你，也不枉費。是時候說再見了，你……別來送我。」
印象里，遲陌很少說話，總是他一個人說興起，蠢兔子就一直听著，仔仔細細听著。兩個人永遠隔著距離，不曾牽過手，不曾許過諾。心知肚明一條紅線牽著，遲陌是他，跑不掉，也不會跑。就像滄則說那樣，他也以為，遲陌會一直那里，一直等著他。
他就是仗著遲陌喜歡他。
這麼長時間以來，他惦記起遲陌了，就給些溫情，不樂意時，一聲問候也不肯。滿心仗著那根紅線牽引，遲陌一直攥他手里。這麼長時間……他竟是一句我喜歡你，也沒曾對遲陌說過。
怪不得這蠢兔子要跑，他是真，待他一點也不好。
不可一世東海大太子就這樣遲陌懷里，顫抖著，低聲啜泣起來。
遲陌拍了拍他背，將他擁緊些，笑容里仿佛帶了些釋然閉上眼，終于落下淚來。
一天時間轉眼就過，遲陌走時，只說了一句保重，沒半點留戀。敖錦就一直坐這屋里，遲陌不願意他送，他就不去，總讓遲陌受委屈，到頭來，悲苦還是要自己來承受。
緊緊握著那枚玉佩，死死盯著他手腕紅線，看得仿佛入了魔。眼里只有一片紅，紅得像是心里千刀萬剮滴血，看著發疼，直到那根紅線驟然一下 斷了，心里終于有什麼轟然塌陷。
遲陌走了。
再有沒有那根牽系著他與遲陌紅線了，再也沒有了。
敖錦又去了一趟月老祠，老頭子見他來了，長吁短嘆，「當年張秀才娶了女乞丐，眾人都說他這是吃虧，可女乞丐待他感恩戴德，將家中收拾井井有條，孝順公婆。兩個人和和睦睦過了兩年，生了一對龍鳳胎，無人不羨慕。夫妻恩愛五十載，同穴而眠。再說那橫行鄉里林財主，為討好心地善良豆腐西施芳心，開倉賑米，救濟窮人，從此一心向善。夫妻兩做了一輩子善事，兒子高中探花，光宗耀祖。」
「這紅線怎麼綁，都是天定，冥冥中……自有主宰。何必一心認定了，這是勉強？」
敖錦把玉佩擱了月老桌上，只問了一句，「他今世可好？」
月老如實說，「他到底是仙人投入凡世，不論今世，再十世都是大富大貴，一生無憂命。」
敖錦還是不死心，繼續問，「那他紅線……」
「自然會有圓滿姻緣。」月老念叨著，實不忍心看敖錦那張頹然臉，「大太子，我還是勸您一句既然有緣無分，不如學他這般，放下也罷。」
後來敖錦還是去了一趟人間，城里有姓崔大戶人家，孫子剛剛滿月，院子里擺了流水宴，好不熱鬧。東海大太子人群里隱著身形，望著滿頭銀發祖母抱著睡得正熟孫兒，就那樣靜靜望著，一步也不敢上前。
「遲陌，對不起……」
往前走了兩步，嬰兒忽而醒了過來，紅撲撲臉，睜著一雙清澈眼好似望他。
小心翼翼從懷里模出那顆質地溫潤珍珠，還是遲陌化做原形從當鋪里偷出來，一直被收他枕頭下面，也是留給敖錦為數不多念想。
敖錦施了法，將這顆珍珠不露痕跡嵌了嬰兒頸上掛著長命鎖上。
「遲陌……」
「我很喜歡你。」
嬰孩還是眨著眼望他，長長眼睫，黑色瞳孔。又看了看四周高掛紅燈籠，祖母拿了撥浪鼓轉啊轉，他笑著拍了拍手，人群一陣哄笑。
什麼都太晚了。
敖錦轉了身，從這一片燈火通明，走入無邊無際夜色里。
敖錦篇完了，大太子和蠢兔子故事就到這了，下一章開始恆越。Ps，元宵節樂，今天應該沒有非單身妹子還看小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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