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寺後一家人 大家難當(上)之剩女王(4)

作者 ︰ 四胖子

王立中出身山西農村,父親在私營礦場運煤,母親也在礦區做勤雜工,家里還有一個比他小三四歲的弟弟。窮鄉僻壤出個大學生不容易,何況他當年考中的是國內第一學府,父母如同得了金鳳凰,加倍拼命掙錢供他讀書深造。王立中研究生畢業後應聘到上海一家大型設計院,待遇優渥,不久又贏取本地姑娘芳心,榮任上海女婿。女方家要求在滬買房,動輒上百萬的房價對王家人來說是筆天文數字,但為顧全兒子顏面,一家人硬是砸鍋賣鐵四處借貸,王立中的弟弟甚至將工作幾年的積蓄全搭進去,勉強湊夠首付。王立中後來找到門路**經商,漸漸發達,還清房貸,屋子豪裝,還給老婆買了輛甲殼蟲,給自己買了輛凱迪拉克,過上標準的中產階級富裕生活。可他做人不地道,安居樂業後就把依舊在老家受窮的親人忘到九霄雲外,先是春節不回家,進而音訊全無,徹底中斷聯系。年初他弟弟去礦上運煤遭遇事故,右腿截肢,醫生說要想自主行走必須安裝假肢,費用至少三萬以上,而王家為給兒子治病早已債台高築,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分錢,只好向遠在上海的長子求助。老人圖省錢,買了張站票,從太原一直站到上海,又背著行李由火車站步行至兒子家。他滿懷希望,以為王立中得知弟弟有難,定會義不容辭搭救,來到小區門口,保安見他破衣爛衫,當成流浪漢對待,王父請他給兒子家打電話,王立中的老婆竟聲稱不認識,保安經不住王父苦苦哀求,領他直接登門,兒媳婦閉門不見,還命令保安攆人,王父只好在小區外等候。夜里王立中開車回家,見父親蹲在小區入口的花壇邊,身旁擺著一只破舊的塑料編織袋,一個髒兮兮的礦泉水瓶,與乞丐無異,便不問青紅皂白,大罵父親丟人。保安看不下去,上前勸解,鄰居們路過瞧見也紛紛停步指責,但王立中毫無愧色,同他老婆立場一致,堅決不準父親進門,最後扔下兩百塊命他趕緊回老家。王父千里迢迢趕來吃個閉門羹,不敢相信自己千辛萬苦養出個六親不認的白眼狼,背上行李離開小區,一路上捏著那兩百塊邊走邊哭,想到自家小兒子當初為成全哥哥的大學夢,初中沒畢業便輟學打工,省吃儉用攢下生活費寄給哥哥買衣買書,好容易存下幾萬塊娶媳婦的錢,也貢獻給王立中付首付。如今遭難,終身殘疾,想求哥哥幫忙,竟是這般下場……老人越想越悲,踽踽涼涼淒淒惶惶,一時鬼迷心竅,爬到外白渡橋上去,幸被119救下。♀事件經由電視台報道,民間反響強烈,人們一致譴責王立中夫婦數典忘祖不仁不義,記者更直接跑去他家采訪,趙敏正是因那次報道知悉老同學的所作所為。

郝質華听到後面氣得眼眶發紅,罵道︰「這個混蛋,虧他還是高材生,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怪道人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知識分子的名聲就是被他這種耗子屎敗壞的!你知道他父親後來怎樣了?」

趙敏說︰「我給記者打過電話,他父親已經回老家了,電視台幫我找到地址,我以熱心觀眾的身份寄了五萬塊給他們救急。」

郝質華點頭︰「這還差不多,你要是說你袖手旁觀,我真會把車上那些衣服撕碎了塞你嘴里。」

她措辭激烈,舉起杯子大口喝水,用拳頭敲擊胸膛,真個怒塞胸臆。趙敏掏出香煙,又模出火柴盒點著,輕輕吸一口後拈在指尖,笑勸︰「你這脾氣得改改,嫉惡如仇的人容易短命,看看魯迅先生五十多歲就死了,挨他罵的人大多比他長壽。」

郝質華反諷︰「我可沒魯迅那麼偉大,他要求道德標桿,我只算擁有起碼的良心。凡是對他人有害的東西,對我也有害,凡是對他人有益的,對我也有益。每次听說這些狼行狗性的惡人惡事,我都會想如果我是受害者該怎麼辦?惡人不受懲罰,好人隨時會遇害。你把王立中的電話給我,我罵他一頓,再聯系學友會,教他臭名遠揚!」

趙敏模透她的脾氣,向來敢說敢做,便拿出手機喬模喬樣查找,回說自己已將他的聯系方式和通話記錄刪除了。

「那名片總還有吧。」

「扔了。」

「公司地址和家庭住址呢?」

「你還準備打上山門呀?太過啦,何必為那種人渣**份。」

「我咽不下這口氣!」

郝質華心口火燒火辣,她自幼受傳統教育燻陶,家訓之一乃是「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也」,雖說只是平凡女流,無有雄才大略,國家大義管不了,但路見不平仍會拔刀相助。想到跟那不孝的禽獸打過交道,她深以為恨,急于懲治。

趙敏遞上紙巾,撫著她的背說︰「師姐,你的性格簡直得了伯父真傳,一看見你這個情形我就明白伯父當年為什麼升不了官。」

她沒被郝質華的凌視嚇住,更進一步說︰「本來以伯父的資歷,當初至少能升到部級,做個中央委員不成問題。可惜他過分正直,非要水清無魚,至察無徒,結果青雲直落,六十退休還只是個廳長,空余多少壯志未酬。崇高的道德固然可敬,但有句話說得好,‘美德的道路窄而險,罪惡的道路寬而平’,不想變成壞人,取中庸之道足矣,沒必要為了高風亮節舍身犯險。」

郝質華眼中射出劍光︰「‘美德的道路窄而險,罪惡的道路寬而平’,這只是上半句,那個名人接下來還說‘兩條路止境不同︰走後一條是送死,走前一條是得生,而且得到的是永生’。我爸爸是沒能高車駟馬紫綬金章,但他至始至終堅持信仰,從未失卻做人的原則。我和哥哥們都以他為榮,因為值得驕傲的是人的品行,而不是身份。」

趙敏到底畏懼她所散發的銳氣,不敢針鋒相對,笑盈盈打趣︰「我猜到你會是這種反應,像郝師姐這種德才兼備出身仕宦的人才是名副其實的‘名媛’,那些穿著晚禮服四處走秀炫富的假名媛不過是嘩眾取寵的玩偶。誒,怪不得國外的政治家大多是有錢人,良好的家境更利于培養孩子的德操,就像衣食無憂的人才會追尋真理立心聖賢。假如喬達摩悉達多不是尊貴的王子,又怎能成為普度眾生的釋迦牟尼呢。」

再討論下去,這頓飯定演變成爭辯會,因此她巧妙轉移視線,避開容易產生異議的話題。郝質華明白有些問題雙方各持己見,相互間難以說服,也自覺配合。聚餐結束後趙敏送她回家,走到家門口,已近10點。

郝家處在靜安一片老式別墅區,是十年前她在紐約證券公司工作的三哥孝敬給父母養老的,父親郝辛為官廉潔,作風儉樸,認為住在這種地方有損清譽,一直不願搬家。房子便長期閑置,近年他夫妻年事漸高,原先住的老宿舍樓層太高,攀爬起來已覺吃力,只好服老遷居,郝質華回國後也被招來同住。三層高的聯排三口人住寬敞有余,外部環境也整潔清幽,只是內部條件極為簡陋。搬家時郝辛以節約為本,堅決不找裝修公司仔細裝潢,隨便雇幾個工人粉刷牆壁,打掃干淨後直接入住。走進正門,經過老舊掉漆的鞋櫃是一間空空如也的大玄關,右拐是更開闊的客廳,水泥地面j□j著,一套組合沙發、電視櫃、幾把舊藤椅是此處全部陳設,頭頂懸掛葉片泛黃的老式吊扇,只在三伏天里運轉,郝辛覺得冷暖寒暑乃自然規律,人本該順應自然,因而普及大眾的空調至今與他們家無緣。好在郝質華不怎麼怕熱,冬天實在凍得受不了便靠電爐取暖,習慣之後也不覺難熬。

這個點父母想必已就寢,她踮起腳尖盡量不弄出聲響,走到樓梯口客廳亮起燈,母親林惠披衣出來,問女兒吃沒吃飯。

「吃過啦,您別管我,休息吧。」

母女對話時,郝辛也走出臥室,問她︰「今晚又加班?」

郝質華退下樓梯,規規矩矩同父親講話。

「和朋友去吃飯了。」

「哪個朋友?」

「趙敏,您認識的。」

林惠提醒丈夫︰「是她大學時的師妹,那個頂漂亮的小姑娘,以前來咱們家玩過好多次。」

郝辛的注意力轉向女兒手里的購物袋,他不認識商標,但目測很貴,銅鑄一般的臉又憑添幾多僵硬,伸手一指。

「那是你買的?」

郝質華急忙否認︰「不,是趙敏給我的,她衣服太多,自己穿不了,常常送給朋友們。」

「她家是開制衣廠的?我記得她送過你好幾次衣服。」

「她有衣服癖,買衣服是她的頭等愛好。」

郝質華聲音細柔,像舊社會不出閨閣的弱小姐,與公司里的形象大不相同。不管成長為多麼精明強悍雷厲風行的職業女性,在威嚴的父親跟前她始終謙卑渺小,恰如小草之于森林,水滴之于大海,說話行事總會不自覺觀其顏色,父親若對她表現不滿,她便焦灼難安,生怕令其失望。

郝辛看起來是有點不痛快,他鄙視以奢侈為首的種種惡習,唯恐自己的孩子身受其害,一有嫌疑即刻耳提面命。

「以後別再收她的禮物,也盡量減少來往,她如今是商人,背景復雜,咱們家該避的嫌還得避。」

郝質華不做聲,林惠笑道︰「你管太寬了,兩個孩子好了那麼多年,干嘛破壞人家友誼。你退休十幾年,茶早涼成冰了,還有什麼嫌疑可避。」

郝辛正色道︰「我是無所謂,可她兩個哥哥名聲要緊。」

「哦喲,誰還看得上老大老二那種清水衙門呀,如今的人拜只拜大佛,香只燒高香,人家大地產商昏了頭才會巴結文物管理局。」

「誒,你們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前幾天新聞剛報道陝西一處工地挖出千年前的文化遺址,極具考古價值,可是開發商為保住利益,暗中收買市文物局的官員,繼續施工。不是群眾及時向省廳反應,千年的文物都被他們破壞殆盡。」

「還有這種事?」

「不止!這幾年搞地產開發拆除了多少古建築,那都是咱們老祖宗心血結晶,留給子孫後代的無價財富,就被這些財迷心竅的家伙輕描淡寫毀了。所以我生平最惡地產商,滿身銅臭不說,心地也骯髒無比,專挖社會主義牆角。我的女兒怎能跟這種萬惡的資本家交朋友?」

郝質華忍不住替朋友辯護︰「爸爸,趙敏不是資本家,只是受聘到那家公司任總經理,公司決策全由董事會制定執行,她沒實質的自主權。」

「都一樣,為虎作倀,一丘之貉!」

郝辛氣呼呼說完回房,又旋即轉身說︰「白局長的太太給你介紹了一個飛行員,明天下班去見見。」

不知第幾次接到這類「軍令」,郝質華不勝其煩的咬住下唇,林惠忙斜跨一步,謹防丈夫覺出女兒的不耐。

「她剛到新公司,工作忙,這種事緩一緩再說吧。」

郝辛豈容商量,低吼︰「工作忙就能忽視個人問題?翻過年都三十九了,不抓緊時間見好就收,難道任她一輩子蹉跎下去!好好的女兒不嫁人,別人該怎麼看咱們,我丟不起這個人?」

聲口硬得能嚼碎鐵釘,郝質華趕忙低頭接旨。

「爸爸,您別發火,我去就是了。」

她那種狼狽怯弱的形狀也不為郝辛所樂見,老頭兒悒懊長嘆,好像她是陷在他心坎兒上的一根刺,難以拔除。

「見面時注意禮節,別跟上次似的一臉凶相,當場就把人嚇退了。」

林惠安慰女兒︰「你爸爸是老古董,臭脾氣到死改不了,別理他,洗澡睡覺吧。」

郝質華乖乖點頭,向父母道晚安後上樓,推開臥室門時,收到一條短信,是貴和發來的。

「尊敬的郝所,今天听了您的話,心情好轉,終于認識到您是位正直負責的領導。我決定跟著您好好干,請多指教。」

郝質華面容舒展,這條「心情好轉」的短信來得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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