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煙華 大廈傾倒,蝶舞桃夭,冷意恨煎熬

作者 ︰ 路潞安

作者有話要說︰明兒開學啊,可能以後更新時間不能確定哦~一直有在看的親們,謝謝你們的支持,安安一定會努力把這篇寫完!:-d牢房,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反反復復的噩夢……

枯萎的稻草堆里全是血腥味道,陰暗的角落里,似乎有老鼠在目露綠光,搜尋著那些囚犯腐爛的血肉,有的牢門里,被囚的罪人不堪重刑已經死去,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的皮肉中,白骨斜刺出來,在月光下顯得十分森冷,令人悚然。

眸中點點幽暗的藍光在白骨上跳躍,江雲宛呆滯地蜷縮在牢房的一角。

剛剛敬國府的大火燃得熾烈,整條街道都被那沖天火光照得猶如修羅地獄,血色鮮紅,灼人熱浪逼地她無法睜開眼。

濃煙滾滾,燒焦的味道刺激她的嗅覺,一聲聲尖銳的叫喊彷如鬼哭神嚎,直直鑽進她的耳里,刻進她的皮囊,骨血,深深地鑽出她從未體會過的痛楚!

一場屠殺後,她孤獨無依,從此再無親人。

夜,冷得令她如墜冰窖,她緊緊圈住自己的雙膝。

牢門外窸窸窣窣的獄卒走動的聲音,由遠及近,牆壁上的火把被點亮。

寒冷空氣中似乎有酒味,隱約傳來,夾雜著幾聲守門獄卒的談笑聲。

「嚓——」火石一亮,映出兩個獄卒猶如鬼魅的臉。

「听說沒?蹲這間的這位,就是咱們大燕朝第一位女宰相!」有人在黑暗里說道,語調譏諷,火把搖曳,紅光投影出那獄卒的身影。

「怎麼?江家倒了?」

「那可不,這大廈將傾,江家居然倒在江家人手里……哈,要我說,那些個位居高官的官爺們,高處不勝寒吶,還不及你我這般快活自在!」

「你這樣一說,我倒真想看看這位女宰相的模樣,難不成比咱們多只眼楮到處看,多個鼻子喘口氣?」

「喘什麼氣啊,她早晚也得進棺材不是?嘿嘿!」

「嘶嘶」的火苗聲,那火把一轉,照亮了陰暗污穢的牢房。

角落里,兩個獄卒看見了大燕第一位女宰相,曾權勢燻天,享盡榮華的江家小姐……

一個激靈,那拿著火把的獄卒差點驚得開溜。

角落里,那雙無情又呆滯的眼眸正在靜靜地注視著他,雖然靜處牢房一隅,但那風姿望之便可看出和尋常人不同,最令人驚詫的是,她此時唇角竟然勾著一抹笑!

那笑意很無情,又仿佛看穿一切似的,就像是從深井里幽幽浮上來的一雙眼楮,令人寒毛直豎,掉一層雞皮。♀

「話不要說太早,我要是死了,也得帶著大燕一起死。」那幽幽冷笑的女子發聲。

什麼意思?

那兩個獄卒面面相覷。

隨即二人身後,燈光大亮,一行官差躬身走進牢獄的甬道,兩側撲面而來的腐臭氣息,令這些羈押犯人的刑部官差很是不適應。

幽暗陰晦的地牢,腐肉在頹靡地發臭,老鼠在吱吱亂叫,耳畔盡是囚犯的痛得嚎叫的污言穢語,這些平日里在灝京城中吃香的喝辣的,呼風喚雨的官差們哪里見過這般光景。

「皇後有令,江修因貪污雲陽賑災款,害死玉鏘侯秦朗,通敵北梁,密謀篡位獲罪,江府滿門抄斬,念江大人曾為朝廷效力多年,先帝極其器重,後又曾為皇家後妃,特赦江雲宛流放邊陲臨潮城,永不允回京。」為首的官差冷聲道。

江雲宛一顫。

「你說什麼?先帝?」江雲宛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腳銬拖在地上,緩緩地走近牢門。

「沒錯,今日午後皇帝駕崩。」那官差語調平緩,無情至極。

※※※

皇宮深處,初冬的勁風撩起太監宮女的衣擺,滲著濃烈的寒意。

天色晦暝,西斜日光此時盡數化作藍藍的白,更顯得宮苑殿宇的稜角隱在幽暗黑藍中,僅余薄薄的墨色剪影。

哀哭聲傳來,先帝的後妃們跟著挑燈在前的太監們各自踏著緩慢又忐忑的步伐回各處宮殿,那沉悶晦澀的哭聲沉沉地壓在眾人頭頂,如悶雷四聚滾滾,陰郁中那絲令人窒息的悲傷,盤旋不去。

國喪,天下縞素,舉國皆哀,哭嚎聲響徹偌大的皇宮。

可沒有幾句是發自肺腑的。

那群素白華服的後妃踉踉蹌蹌路過延福宮的殿門外,卻忽地听到一陣絲竹之聲。

國喪期間,怎會有人如此光明正大地听曲作樂?

延福宮內,燈火通明,搖曳的燭光幾乎成一片燈海。♀

一紅裳的女子席地撫琴,其音淒清婉轉,纏綿悱惻,而猩紅羽衣的舞姬劃開水袖,露出縴細的腕,微橫眼波,腰肢扶柳,綾羅舞動之間,令人如步入桃花雨中,滿目繚亂。

鳳榻之上,斜倚的女子眉目淒婉,帶著微醺的醉意,一顰一笑盡數像是在歌舞中成了痴入了魔,那眼角的細紋描摹上幾筆滄桑,她斜倚錦榻,手中持著瑪瑙酒杯,杯中瓊漿玉液清湛剔透,淡淡折射出清冷的光……

蕙馥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如今身為太後的江,這是三十年來,江展顏而笑時最真心的一次。

她本就是江還未入宮之前的貼身侍女,自然知道這數十年里,她的悲喜,她的絕望,還有她今日的報復。

「好酒……我都有幾分醉意了,蕙馥,這乃是我出生那年埋下的酒,娘親說等我出嫁那日便挖出來宴客,只是,若是不嫁他,總是不算數的……」江黛眉微蹙,卻忽地將那瑪瑙酒杯摔在鳳榻之側,碎片和美酒四濺,驚得舞姬立刻花容失色,怯怯地匍匐在地,琴聲一時間也斷了。

「繼續啊,這一曲《桃夭》還是當年他寫給我的,若是你今日彈錯了一個音,我便送你去浣衣院充作賤婢。」江淺淺冷笑,對那撫琴的宮娥說道。

那宮娥杏眸含淚,終是顫顫地撫出了幾個零星的音節。

琴聲再續,痴痴纏纏,絲絲縷縷,勾勒出一幅桃花紛飛的景色,煙湖畔,畫舫上,男子碧衫,她雪衣,那年相遇,相識,相許——

然後相離!

江眼淚一涌,忽地放生而笑。

那笑聲蕩漾開重重飄忽如鬼魅的顫音︰「皇上,你陰曹地獄里可看清了?三十年前的文王舊案,哀家給翻了!」

她猛然起身,赤腳踩著瑪瑙酒盞的碎片,一路血痕,直直沖到那舞姬身側,一把將她推開。

舞姬受驚,嬌弱一呼,堪堪墜在近旁的瓖紅石燻爐之側,珠翠花鈿委地,她還未來得及去拾,卻見太後踩著鮮血,攬過鳳裳的廣袖,踏著《桃夭》的曲調,開始旋轉出一片寒涼,清冷的舞姿……

那袖袍飛揚,絲帶翩躚,青絲繚繞,暗香浮動中,延福宮中的宮女全都靜靜地驚呆在眼前那女子的舞步中。

已經四十多了,腰肢不再縴軟,雙腿不再細長,連那三十年前眼波撩人的眸子如今也渾濁了幾分,可那一曲《桃夭》中,她分明只像是個十六歲的少女。

十六歲,還希冀著幸福的少女……

她的舞姿裊娜,足尖輕點,步下生蓮,大袖翩翩地舞出一片風,那樣的舞姿仿佛舞落了一片桃夭花瓣,花雨如幕,遮住那寸縷芳心,和傾覆天下的絕世美色。

燈火通明,幾近白晝,殿中央舞姿翩躚的,竟然是當朝太後。

在這天下縞素,舉國皆哀的國喪之時,江三十年的苦苦綢繆才得到了解月兌,她不知疲倦地舞著,仰頭,那殿宇極高的蒼穹仿佛一片湛藍晴徹的碧空,這周圍朱色宮牆,再也無法阻擋她了……

不知過了多久。

她頹然癱倒在地,蕙馥屏退了所有宮娥和舞姬,卻也知趣地並未來攙扶她。

呼吸深沉,吐納幽幽,延福宮中的龍涎香沁入骨髓,她貼著殿中央冰冷的地面,淚如雨下。

三十年,她耗費了所有青春年華,如今為文王翻了舊案,可又如何?

長夜漫漫,她還是要在皇宮中垂垂老去,回眸處,他只在回憶里望著她罷了。

既然如此,還不如成為一代女帝,坐擁天下,傾覆大燕!

此時,殿外太監來報,江才悠悠回過神,站起身,捋了捋一襲華美的鳳袍。

「娘娘,太子殿下求見。」蕙馥稟報。

「進來罷。」江又斟了一杯酒。

殿外走來的顏懷步履匆忙,天色愈暗,那抹孤寂蒼涼的白愈發幽冷地透著一絲涼薄冰寒,袖口卷著暗藍夜色,褶皺里流溢著宮燈撒下薄金冷光。

他低垂著頭,眼睫下的眸子讓人看不清晰。

卻總讓人覺得,那雙眼楮里,含著像是垂死一般的絕望。

江一哂,就知道他不會放棄一切機會為江雲宛求情。

顏懷走進殿內,他的身影有些僵直,俊美溫雅的側顏只像水墨畫點染上去的,毫無血色。

「兒臣參見母後。」顏懷低聲道。

「太子,明日就要舉行登基大典,今夜還不早早歇下,來找哀家作何?」江明知故問。

顏懷忽地跪地,謙卑哀求道︰「母後,兒臣請求母後留江雲宛一條生路。」

生路?

江挑眉一笑,江家何嘗給她留過生路了……

「哀家自然會如此,難道你不知道,宛兒只是被判流放臨潮,並沒有被處以極刑,如此,你還不滿意麼?」江輕啜了口酒。

顏懷微怔,他漠然抬眼,眼前飲酒的女子,和十幾年來的每一日都相似,都是一樣的冷酷。

他本是後宮一個宮女受到皇上酒後寵幸生下的皇子,從未得寵,雖然母憑子貴,他母親被封為嬪妃,但他從一出生,便被皇後養大。

江的目的,在明顯不過,她身處後宮中若沒有為皇家產下子嗣,地位不穩,于是她冷漠地奪走別人的兒子,卻從未給過一個母親應給的溫柔。

眼前的一幕,和數年前的陰影重疊……

空曠的大殿,顯得十分冷,空,又寂寞。

他小小的身子跪在殿中央,錦榻上女子從未抬眼望過他一眼。

甚至親手,害死了他的生母!

顏懷胸中恨意洶涌。

十年前的寒冬,皇宮中天寒地凍,御花園結了一層冰的乾華湖中打撈上他生母的尸體。

他就在湖畔,痴痴望著湖中,那堅冰厚得可供人行,女子的尸體凍僵成青色,夾在層層厚冰之下,那雙滿含絕望的眸子望著冰層上,空洞的日光。

又似乎滿含哀怨地望著他自己。

他生來體弱,因有痼疾每日吃藥,惹得一身安息香,但他最熟稔這香氣,並不是因為他的病……

很小的時候,他被生母抱在懷里,雖然他母子二人毫不受寵,但那冷清的殿里,縈繞著他母親身上的安息香,那是沁入肌骨的安詳和暖。

那日,他立在湖畔,很久很久,盡管尸體被打撈送出宮,盡管延福宮的太監來尋他,他執意不願回去這個女人的身邊。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的固執。

第二次的固執,是在他的婚事上。

他在文德殿前跪了整整三日,皇帝依舊沒有答應他,迎娶江家小姐。

為的,還不是權勢。皇帝需要有一位位高權重,家世顯赫的女子成為太子妃,而他僅僅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他又怎能對抗得了命……

于是三日後,他回府,大病一場,然後上書奏折,要娶範御史的女兒。

他為了命運忍辱偷生,他溫存一笑,忘卻所有的痛楚和不甘,可她江依舊如此冷酷,連一條生路也不肯給他。

顏懷痴痴跪著的身影,飄渺而又恍惚。

「娘娘又何須我這個傀儡,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便真的斷了木偶線,四散成永遠無法拼接在一處的幾截枯木……如果娘娘本就打算如此,那您真的做對了。」顏懷漠然苦笑,撩袍起身,那雪衣邊角染著冰冷的淚水。

他發誓,這是此生,他最後一次對天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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