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之所望-8(續)
之後的幾年里,孤飛對古然的管制漸漸松了許多。辰灼問過狐狸國師,得到的只有鄙視的眼神和簡單的回復,「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太安逸,會出問題,也會使有的人生出別的心思
一年里有那麼一兩次,辰灼還偶然看見過古然在宮人的陪同下逛御花園。不過,倒是沒見古然有什麼離開的苗頭——或許是知道根本逃不出了孤飛的手掌心吧,即使出去了,也必定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回來。看見那曾經耍弄自己的人狼狽,辰灼會稍稍舒心一些。
孤飛登基後的第五年,也就是古然被抓的第七年,孤飛突然放古然離開了。縱使很多人心里都不贊同這種做法,但明帝和暗帝都一致同意了,眾人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然而,第二年,孤飛就退位了,傳位于狐狸!
在外人看來,一國皇帝明明有子嗣,卻傳位于一個大臣,要麼是受人脅迫,要麼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孤飛類似的事兒做得還少嗎?新皇帝在前朝上朝,太上皇在後宮休憩,皇太子還是那個皇太子。在外人看來,這只是新皇帝堵住眾人之口的做派,一時間針對新皇帝的暗殺行動一波接著一波,至于是什麼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孤飛周圍的人知道,其實那僅僅是明帝和暗帝換了把椅子而已。至于原因,可就復雜了,而核心,就是那個人小鬼大、一臉臭屁的慕容宇翔了——不,應該是歐陽宇翔才對。
父子之間該如何相處?就算孤飛曾經問過,但是幾個人誰也沒有過正常的父子親情。唯一對此稍微有點印象的肖孝,也說不清楚。所以,孤飛就按照自己的模式做事兒了。
這些年,孤飛半數的笑容出現在那孩子面前,對那孩子最是溫情。縱然幾個人嫉妒,但抵不住那是孤飛的親生兒子,所以看不慣的人就盡量避開那兩人獨處的時候。
那孩子對孤飛和對別人的態度差別很大。對別人,那是一個冷淡疏離、規規矩矩,甚至有大人的做派,有時候會有模仿孤飛的嫌疑;對孤飛,就會笑,會羞澀,會撒嬌,會崇拜。誰都沒把這個放在眼里,以為那是親情的牽絆。
一次偶然的扭頭,辰灼有了意外的發現。在
只是漸漸地,辰灼發現了點點不對勁兒的地方。那孩子偶爾看孤飛的眼神,不太對!
有了這個發現,辰灼自然是更加留心那孩子。
想起那次見到這孩子神似孤飛的相貌,辰灼發現了很多問題。
因為是孩子,而且是孤飛的孩子,大家沒有刻意地防備,或者說根本沒放在眼里,在幾個人的目光專注在孤飛身上的時候,那個孩子會隱隱地露出各種不同的情緒。不甘心?幽怨?被搶了東西?即便是這樣的情緒,都是淡淡地顯露,轉瞬即逝。一直知道這孩子不一般,沒想到卻懂得把情緒隱藏地如此之深。如果不隱藏,那該有多深?像烈火一般?
孤飛又是否知道?
深夜時分,和孤飛談及,沒想到那家伙還真的早就知道了,同時也證實了自己的眼楮。
「不過是孩子對父愛的想往罷了,很正常。這件事上,是我對不住那孩子,沒有給他正常的家庭。他記事早,童年的經歷也不是很順暢。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不安感和佔有欲是最強的,更何況我是他這個世上唯一的依靠
這就是那人給出的答案。他到底是有多縱容那孩子!那略帶歉意的眼神和堅定的話語,讓葉辰灼沒有再說多余的話。
那孩子的做派若是再配上神似孤飛的臉,和這個時候的孤飛是三成像,但是和小時候的孤飛比,卻是六七成像。多年前的孤飛是簡單的嗎?左想右想,還是不踏實。
幾人之中,最厲害的莫過于狐狸,葉辰灼自然是找他。
「哼,這麼晚才發現!」
一句話,讓辰灼有些渾噩。難不成,那孩子真的對孤飛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狐狸那鄙視的眼神,再次讓葉辰灼知道自己有多麼遲鈍和愚蠢!
「從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那個麻煩的小子!
那麼早!「他們是父子!」又是一個!又是一個!
「你們幾個也是兄弟!」什麼爛借口?他們幾個,誰會在乎那東西?「小飛什麼事兒沒干過?」
無法反駁。「既然早就發現,為何沒有采取措施?」這股憤恨,該如何發泄!
「你以為,那小子為什麼每次離宮都那麼長時間?你以為,我沒有向孤飛提過?你以為,我讓肖孝代替孤飛去教那小子是為什麼?如果不是顧忌著孤飛對那孩子的重視,那小子能活到現在?孤飛的心剛定下來不久,若是因為那個小子而壞事兒,就太得不償失了。反正,那小子現在還小,暫時還不會造成什麼威脅,孤飛也還沒有明了那小子的旖念,付之的是親情。所以,只要讓孤飛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多余的人,就好即便將來知道了那孩子的心思,孤飛也得考慮考慮其他。
孤飛看問題一向清明透徹,可是在歐陽宇翔的事情上,卻犯了糊涂。葉辰灼很不喜歡這種狀況,很不喜歡!因為這表明了孤飛又和一個人糾纏上了,而且還是個很在乎的人,在乎到讓他看不清事實!多年前的厭惡感,再次襲來!
相比于其他幾個人,葉辰灼覺得,說不定自己才是那個最有思想潔癖的。見不得孤飛又會和一個的新的人扯上類似的關系,見不得他被過多的人奪去視線!作為後來者,辰灼沒有資格說其余的幾個人,甚至是追著孤飛進入朝堂的狀元郎,可是若再來一個新人物插進一腳,那簡直深惡痛絕!心煩意亂好幾日,葉辰灼覺得自己的病似乎有復燃的跡象。
第一個發現自己不太對的人,不是和自己相處時間最多的夕耀,而是忙碌的孤飛,這一點讓葉辰灼在意外之余頗感愉悅,甚至可以說是甜蜜。♀
「不要太累,不值得!這個天下如何,遠沒有你們幾個重要。這幾天就先放下所有事,出宮散散心吧!」
望著那幽深的眸子,葉辰灼只感覺心跳過快,中間那句話如一汪清泉沖刷心間,陣陣清涼。
葉辰灼很想說出一句話,可最終還是沒能張口,只是點頭應下。
什麼也不管,僅僅是閑晃,喧囂的城鎮,廣闊的草原,激流的江河,蔥郁的山林,最後是浩瀚的海邊。每在一個地方,那只黑鳥傲天都會出現,頭頂盤旋一陣,就離開。可在這海邊,傲天倒是落在葉辰灼的頭上,趕也趕不走了。話說,為什麼是窩在頭頂,而不是立在肩頭?還真當鳥窩了不成?!真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寵,一樣愛欺負人!
和一只鳥兒斗氣,實在是太傻,反正海邊也鮮少有人,葉辰灼也就隨它去了。
海風徐徐,還帶著淡淡的咸味。看著無邊的海洋,葉辰灼呆呆地,大腦成放空狀態。剎那間想到,若是孤飛在此看海,會想到什麼?
突然,傲天飛離葉辰灼的頭頂,打斷了他的思緒。看著那鳥似乎要帶自己去某地的狀態,葉辰灼只好無奈地跟著。
沿著海岸線一直走,葉辰灼看見了遠處岸邊的一間木屋,估計是哪位打漁的臨時住所吧。寂靜的海邊,從那屋里傳出來的一聲聲敲打聲格外清晰。
看著傲天落在屋外沙地上的僅剩的橫七豎八的幾塊兒新木頭上,葉辰灼很意外這個目的地。
走上樓梯,拐彎兒,從沒有門的門口望進去,看到一個身影拿著錘子在敲打,確切地說是在建房子。只是,為何那個背影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讓葉辰灼以為這是夢境?
無法呼吸,怕眼前的人影會消失。
只是那人轉過身的時候,葉辰灼連呼吸是什麼都不知道了。真的是他!那個此刻本應該在千里之外的朝堂上的人,現在就在這了無人煙的海邊,站在一個凳子上,嘴里含著幾個釘子,一手拿著錘子,一手扶著木棍,在親自建房子!
「來了因為含著釘子而模糊的話語,似詢問,似招呼。種種跡象,讓葉辰灼啞然地只能「嗯」一聲。
「這里不干淨,你在外面等等,一會兒就好沒有出去,默然地呆在角落里,看著那人用心地忙碌,思考著眾多疑問。直到他最後把門裝上,葉辰灼知道基本完工了,也就是快知道答案了。
「還滿意嗎?」
「?」專門為我做的?面前這人,真的是那個淡漠的葉孤飛?
「外面可以曬太陽、吹風、看海,里面可以休息、避雨。這里人少,但距離城鎮不遠,既安靜也不用擔心生活補給。你在這里可以好好休閑,想什麼時候回再回
想什麼時候回再回?!說得那麼詳細,是想趕我走?「這是,最後的禮物?」垂下頭,別開視線。
靜謐,沉默,是不是代表了認同?終于厭倦了嗎?恐懼,鋪天蓋地,壓得葉辰灼喘不過氣。
「大概,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我只是想做點兒事兒而已
抬起頭,驚訝地望著對方。孤飛轉動了一下視線,又轉了回來。
意外地看到這樣風情的孤飛,葉辰灼說不出心里的感受,只覺得很安心。
「你,大老遠地獨自過來,親手建個房子,就是為了讓我臨時休息?」又烏龍了?
「那當然,我不放心你一直一個人。參考你的行程路線,估模著你會到這海邊。既然你喜歡空曠點的地方,估計也不會立馬就離開。第一次建房子,將就著住吧。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若有什麼麻煩,找鎮上的相遇樓即可。若不介意,我想,和你一起呆幾天
還能說什麼?明明身為天下帝皇,卻拋卻正事,做些不務正業的事兒。雖然不贊同,卻很高興。環抱住那堅實的身軀,無奈地嘆息。「謝謝!」
「你我之間,何出此言?一會兒,我們去鎮上補齊物什
和孤飛兩個人單獨逛在街上,沒有其余幾個人的存在,感覺是那麼美好。這一刻,這個人是屬于辰灼一個人的。
看著布置一新的木屋,葉辰灼覺得那就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家,甚至沒有夕耀在。仿佛,全天下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彼此的眼中、心中都只有彼此。
可是,辰灼知道,孤飛還有整個天下,還有天翼教,即使沒有這兩者,也還有那其余幾個人。而辰灼自己,也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管夕耀,他欠夕耀良多。
兩個人坐在台階上,相互依偎著,一起看海,一起看日落,一起吹海風。突然想起之前一閃而過的問題,「孤飛,你看海的時候,會想到什麼?」
「那你呢?」沒有直接回答,倒是反問回來了。
「很寬闊,很包容有力
「海納百川?我正好相反呢,海底暗潮洶涌。你這一臉‘原來如此’的神情是什麼意思?」說到一半,發現對方的表情,葉孤飛表示不解。
「難怪你能統一飄羽大陸!」能想到別人所不想,不被表面所迷惑,看到東西的背後和隱藏的內里。這是適合亂世斗爭的人呢!那麼耀眼,也難怪會招蜂引蝶了。
「我從沒想過要一統天下什麼的,只是不能容忍受人壓制、命運受人擺布。面對威脅時,自身的無力是最讓我深惡痛絕的。我只想護住我在乎的人。教訓,一次就夠了說著這話的時候,葉孤飛是認真而深沉的。
護住在乎的人——這就是你一直以來的出發點嗎?
葉辰灼只讓那人呆了兩天,就趕人了。
有那獨處的兩天,夠了。
臨走前,葉孤飛直白地問著,「你離開那天,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原來,他注意到了並一直記掛著。「你,還會有其他人嗎?」
「呵,應該不會了。我已經對不住太多人,你們已經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我不希望再有。我不想因為其他而讓你們不高興,甚至失去你們
你也會怕失去,是不是我可以很自信地肯定自己的地位和分量了。孤飛,你可知這類似承諾般的話語說出來有多重?明明是那麼不輕易給承諾的人!
深夜里,目送孤飛坐上傲天的龐大身軀乘風而去,葉辰灼的心很平靜。後天,就起程回去吧。
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有了孤飛那句話,到時候若真有什麼事兒,操心的也不該是他們幾個,吧?為了自己一句未出口的話,放下國家大事,千里迢迢地跑來親自建房子,即便是正常伴侶,也做不到這點吧。有了自己給出的問題,他應該會有所留心吧。
所以,等到歐陽宇翔露出破綻,葉孤飛也終于有所感覺的時候,就計劃著退位讓賢,或者說是明帝暗帝互換。作為暗帝更少地出現在人前,也就少了許多和宇翔踫面的機會。三個月後,更是硬送宇翔外出修行。
至此,有著擔憂的幾位就可以放心了。
可事實證明,大家都太低估那個小子了。那畢竟是留著葉孤飛的血的人啊,能簡單否?和他老爹一樣,倔!
即便幾年不見,宇翔也從未放棄過,並一直為了得到某人而努力著。
狐狸曾經說過,一切都抵不過孤飛的一個在乎!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那是孤飛一手造就的這個世界的唯一;為了這個唯一,他甚至失去了他本該有的唯一。
等到歐陽宇翔終于被迫接替狐狸,成為天羽國的第三任皇帝的時候,幾個人都知道,事情還沒完——因為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個約定。
那個孩子唯一比他們幾個強的地方,就是年歲。等到幾人都慢慢離去的時候,最後陪在孤飛身邊的人,無疑是那個神似孤飛的、有著孤飛血脈的、最年輕的人!所以,那小子熬得起。前提是,不出意外。
當躺在孤飛的懷里,度過最後的生命的時候,望著彼此花白的發絲和孤飛與年齡不是很相符的面容,吹著海風的葉辰灼很是安詳。
「我會在地府里等著你葉辰灼不確定來世還會不會遇到這個閃耀的他,也不確定來世還願不願意遇到這個不能成為其唯一的他,甚至不確定有沒有來世。唯一確定的是,他真的很愛這個男人,很依賴這個在自己靈魂上扎根的男人。「不要來的太早還有人需要你的陪伴啊。
這一生,能遇到這個男人,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除夕之夜,送上。葉辰灼的番外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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