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的思路其實很清晰。♀
她的娘家殷氏一族近年來深受皇上打壓,雖然外表風光其實早已敗絮其中。而明非傾手握兵權功績赫赫,便是皇上也拿他無可奈何。故而若是殷家能與靖王結親,便能穩固在朝野的地位,縱是皇上想動殷家也要忌諱三分。
所以,昨日當殷蓉回來找她哭訴時,她心中已然默默應允了殷蓉的心思。殷蓉和明非傾雖然輩分上隔了一層,但實際年齡只差了四年。年輕一輩的貴族里,再沒人比得上明非傾年輕有為,這樁親事可謂是兩全其美。
唯一讓她憂心的,是明非傾的態度。他今日既然明目張膽地帶著楚月來赴宴,意圖已經萬分明顯——他並不想與皇後結親。
但皇後並不打算就此放棄明非傾這個籌碼。
依照明非傾的心性,皇後若是極力棒打鴛鴦,怕只會引起他強烈不滿。所以她不妨做個順水人情,反倒成了他們的美事。
她心知要動搖明非傾怕是無望,便將心思放在楚月身上。她將楚月召入宮中,賜她女官之職,甚至許了側王妃的位置,對楚月來說是天大的恩賜。至于之後……她自有辦法叫楚月心甘情願地勸說明非傾迎娶殷蓉。
皇後娘娘的心思,大概這桌上的四人除了殷蓉都心知肚明。
楚月內心暗暗苦笑,明非傾這回當真是被將了一軍,皇後這招順水人情委實高明。
她側目瞥了明非傾一眼,果然他微微抿著薄唇,看似沉靜的墨瞳深處一片徹骨的冰冷。
只是不等他開口,楚月先一步從椅子上站起來跪在地上欣喜地謝恩道︰「奴、奴婢,多謝皇後娘娘厚愛!」
皇後眸中滿意的笑意昭然,連忙揮手讓她起來,同時轉目望向明非傾道︰「楚丫頭都應了,不知靖王意下如何?」
明非傾側目不著痕跡地瞪了楚月一眼,仿佛在責備她擅自做主。♀而楚月則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她若是不急著謝恩,莫不是要告訴皇後娘娘,她連靖王側妃的位置都不滿足?
「既是如此,臣弟便替楚月多謝皇後娘娘厚愛。」明非傾垂下眼眸,極力掩飾眸中的慍怒,語氣平淡地道。
皇後見狀,心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本來她想,若是明非傾反對,她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挽回局面。不過現下,既然明非傾也點了頭,這樁事便就這麼定下了。
「本宮今日就派人去內侍府。」皇後當機立斷決定將此事速速敲定,免得夜長夢多。
事已至此,楚月除了謝恩還能如何?
最後皇後又同她東拉西扯了幾句,才輕輕地打了一個哈欠,對明非傾道︰「本宮有些乏了,今日便到此罷。玨兒,你送送靖王。」
「是。」明玉玨領命,站起身子微笑著對明非傾道︰「皇叔,這邊請。」
明非傾無聲地穿過楚月身邊,徑直跨門而去,楚月僵硬在原地片刻才急忙追了上去。
明玉玨只將他們送到南宮門外便告辭,明非傾自顧自地上了馬車,楚月跟著進了車廂,只見他一手支著下頜,靠在車壁上一言不發,見她進來,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瞧這情形,靖王殿下莫約是生氣了。
……囧。
楚月有些無奈地上前道︰「殿下,方才那種情形,若是奴婢出口拒絕,豈非得罪了皇後娘娘?」
明非傾抬頭眄睨她一眼,心道︰你怕得罪皇後,倒是不怕得罪本王。
「你大可不必開口。」明非傾冷冷道,「這種事本王若想推辭,皇後也奈何不了本王。」
楚月嘆了一口氣︰「皇後娘娘確實奈何不了殿下,但奴婢不過一個敗國俘虜,若是對靖王側妃這樣的位置都無動于衷,娘娘會怎麼想?」
「靖王側妃?」明非傾莫名地覺得這個詞萬分刺耳,「你覺得能做個側王妃,便已得了天大的恩惠?」
楚月面對他的質問,臉上忽然一排黑線。
殿下……您莫不是忘了其實我們只是在演戲來著?
事實上,方才在鳳儀宮,見楚月听到皇後許了靖王側妃這個名號後,整個人就像得了大便宜般俯首謝恩,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絲慍怒。在那一瞬,他全然忘記了自己和楚月不過是在掩人耳目地做戲。
此時見楚月面色僵硬,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裝作不在意地垂下了眼簾,掩蓋住眸中那一閃而過的失神。
「現下,你預備如何?」明非傾垂著眼眸淡淡問。
「自然是順應皇後的意思入宮為官,多領一份月錢有何不好?」楚月盈盈笑著,被明非傾不悅地瞪了一眼,連忙斂了笑容正色道,「當然奴婢絕不是貪圖那點小錢,奴婢的主要目的是入宮為殿下探風,無論皇後娘娘那邊有任何風吹草動,奴婢都第一時間趕回來通報殿下。」
雖明知她只是巧言令色,但明非傾那冰霜般的臉色稍稍回暖了幾分,饒是如此,他口氣仍是生冷︰「你認為本王在宮中會沒有眼線,非要指望你?」
早已了然他冷傲的心性。楚月只是賠笑道︰「多多益善嘛。」
明非傾輕闔上眼簾,不再理她。
不過這樁事便這麼定了。下午皇後就遣人送來了新制的宮衣和符牌。楚月在短短半日里,從王府的一個卑微侍婢,一步登天成為內侍府女侍中,相當于外廷二品官階。消息不脛而走,一時不知閃瞎了多少人的狗眼。府上不少侍婢小廝將她圍堵,紛紛尋求成功秘訣。
楚月被煩得不可開交,只好微笑著找了借口逃出靖王府上街采買。
然而她著實低估了皇城情報網的犀利程度。在短短走了兩條街的時間,楚月就被拉住了好幾次。
「楚侍中,這是我家大人的一點意思,還請楚侍中日後在靖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啊。」
「楚侍中,一點小禮不成敬意,我家小姐來年春就要入宮選秀了,到時還望楚侍中多多照顧啊。」
「……」
楚月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一直到嘴角笑抽了才回到王府。
明非傾正一個人坐在前廳喝茶,見她懷中鼓囊囊,不禁修眉輕蹙,暗道你究竟是去采買的,還是去倒賣的?
楚月很識趣地將懷中的銀票拿出來老實交代︰「方才奴婢上街,被各路大人派來的小廝攔住,興許在他們眼中,奴婢現下是個炙手可熱的巴結對象罷。」
「所以……你就照單全收了?」一雙宛若氤氳著水霧的墨瞳望著她,辨不出喜怒。
「這是自然。」楚月笑吟吟道,「白白送上門來的豈有不收之理?」
清冷的鳳眸中一閃而過的促狹的笑意,隨後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朝她伸來。
「殿下,您這是……?」楚月不明所以地望著明非傾。
「分紅。」明非傾理所當然道。
「……」
楚月有些不情願地講一疊銀票送入明非傾手中︰「殿下,您應該不缺這點小錢吧?」
「確實不缺。」明非傾接過銀票一臉坦然道,「但是白白送上門來的豈有不收之理?」
「……」
好吧,殿下,你贏了。
楚月暗自嘟噥了一句,施施然地正欲退下。明非傾放下茶盞,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晚上到我房里來。」
楚月一臉啞然。
明非傾卻睜著一雙漠然如水,毫無邪念的墨瞳道︰「戲要做足。」——
當然明非傾夜里叫楚月去房里不止做戲這麼簡單。
此刻他正安靜地坐在鏡前,純白的袖袂如霜雪覆在沉香木桌上,長發如墨傾瀉在腰間,襯得清冷傾城的容顏宛若一副寫意的水墨畫。
楚月握著一把紫檀梳替他梳發,幽涼的青絲散落在掌心,如流水一般冰冷。
鏡中人一手支著下頜,看似漫不經心地道︰「你可知,聖上此次急急召我回宮,是為了什麼?」
楚月沒有抬頭,訥訥道︰「奴婢怎會知道。」
鏡中人抬眸淡淡掃了她一眼︰「皇上想要賜本王封地。」
這……听起來像是好事。但楚月眉峰一跳,仿佛明白了什麼。
「聖上這是想……奪殿下的兵權?」她說得極輕,目光一直在觀察明非傾的表情。
光潔的鏡面里明非傾的眼神依舊淡漠如水,出乎意料地「嗯」了一聲。
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麼爽快。楚月手中的動作一滯。
明非傾抬眸,從鏡子里看到她露出一個十分怪異的表情,不禁蹙眉道︰「你這是什麼反應?」
楚月沮喪道︰「奴婢在努力做出感動的表情啊,殿下沒覺得麼?」
……真沒覺得。
「殿下會與奴婢說這些,是否代表殿下已經完全信任奴婢,從此之後奴婢便與殿下共進退了?」
鏡子里一雙澄清如琥珀的瞳仁里滿是欣喜地望著他。
明非傾垂下眼眸︰「本王的信任也不是你輕易擔得起的。若是有一日,你膽敢背棄本王……」
「怎樣?」楚月很不怕死地問道。
「你想知道?」聲音驟冷。
「……不想。」楚月很識相地握起梳子賠笑道,「一定很血腥很暴力,晚上要做噩夢。」
明非傾輕輕闔上雙眸,不再言語。
只是心里有一個聲音道︰我若是想殺你,一早便動手了。拖到今日都未下手,以後怕是也不會。
所以,若是你背棄我。那只有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此生,我不會來找你,你也不必再來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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