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站章程定下來後,很快開始建設。♀
一隊隊女真俘虜被看俘隊的皮鞭驅趕著,從河灘上掏沙、揀鵝卵石,從戰艦上運水泥……干得慢的就會被看俘隊凶神惡煞地吼罵「夯羊生的」,惹得俘虜怒目而瞪,看俘隊的將鞭子抽得啪啪響,卻不敢胡亂抽打下去,只是更加大聲地喝罵「皮癢了?干活!別想偷懶!」
這些看俘隊的人員都是契丹人,多數是作戰中被俘虜的契丹兵。宋軍允許他們「將功贖罪」,于是這些契丹俘虜個個翻身成了「牢頭」、「牢役」,干起新活很賣力,對滅了大遼又欺壓在他們頭上的女真人毫不手軟,鞭打,腳踹,有多狠來多狠,若不是被宋軍制止,恐怕沒多久就得死一半。由此,女真人的仇恨被這些「契丹叛賊」拉去了大半,對宋軍的仇恨反在其次。
這是衛希顏「以蕃制蕃」的計策,既讓兩邊都有活干不白養俘虜,又能防備女真人和契丹人串連起來作亂,省心又省力。
在建設兵站的期間,宋軍也沒閑著,騎兵營仍然執行以前的戰術,游走于山林、草原,劫掠在外漁獵的女真人;發現小寨子就攻進去,將女真戶的人馬牛羊糧食全部擄走;若時間緊,就將人和馬擄走。而這些擄來的女真人會被運到南洋去做工,再也回不到這片土地。
衛希顏說,這是絕戶計,將女真人一戶戶擄走擄光,縱然「舉族皆兵」,也無戶可抽丁。
如果說女真人代表了金國的「民」,那宋軍可謂民怨沸騰了。但女真戶佔金國人口不過十之二三,大多數還是漢人和契丹人,宋軍不掠漢民和契丹民——通過發的發辮很好辨認,即使擄錯契丹人也會放歸——因此引起的民怨也就在那十之二三中,至少大多數漢民和契丹民雖然心中惶惶,但對宋軍的痛恨還不如對女真軍的怨恨深——宋人不搶他們只搶女真人,反而引起了女真人對他們的疑忌,甚至還會拿他們泄恨,搶走他們的糧食和牲畜。
曷懶部女真對宋軍恨之入骨,但奈何兵力不足,既要防守重要的城寨,又要應對宋軍的游掠,真是防不勝防,疲于奔命;相反,宋軍擄掠即走,不佔城寨,就不需分兵防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兵力,即使戰斗有折損,也能很快補充上去——不像曷懶部女真,兵源不足。
在發現城寨多並且分散不利于防守後,曷懶部女真便棄下那些不重要的寨子,將寨子里的人口、牲畜和糧食都遷了出去,周邊的漢戶和契丹戶的壯健男丁也被強行征為兵役、力役帶走,包括他們家里的牲畜和糧食,余下的女人、老人和孩子,被女真人當成拖累扔給宋軍。♀
當宋軍趕到這些寨子時,面對的是一群饑民。
「……先發糧,每戶一升帶隊入城的宋軍將領額上青筋直跳,心里很無奈,總不能讓人餓死了。
「女真人的無恥行徑」被將官們報上去,衛希顏卻喜而笑道︰「人口才是最大的財富啊!雖然前期會耗些錢糧,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手有腳的還會餓死?女真棄了這些人口,等于是給我軍送上民心下令統一遷到臨水臨山的平原地帶立寨,按既定的井社制章程進行措置。
早在出兵之前,衛希顏就與名可秀深入討論過如何治理佔領區。要穩固統治最重要的就是安定民心,讓治下不凍死、不饑死,這就需要恢復生產。但金國東北諸路的特點都是地廣人稀,而且戰爭必然導致勞動力大幅減少。由此名可秀提出模仿周代井田制的共耕形式,集體出工,之後耕種所得五成上交上交制置使司,五成自留攤分。衛希顏琢磨著這與後世國人的生產社制度有些相似,而集體生產社也正適合這種每戶都缺乏勞動力的景況。于是,兩人便合計出了井社制的綱要,井社下分農耕、漁業、捕獵、畜牧四分社,分別由漢民和契丹民組社,每社出則合工,按工計分,按勞分配等等,交由司農寺完善制定出章程。
具體到當前措置,又涉及方方面面的細節,都有專司其務的文職官吏處置,初期手忙腳亂,好在前面的遼東蘇州治地已有經驗可借鑒,不至于讓人兩眼抓瞎,但還是免不了磕磕踫踫,出了很多問題,讓制置使司的文職官吏們一個個忙得火燒火燎,沒個閑的時候。
隨著女真人一寨一寨地撤軍遷戶,宋軍也一寨一寨地接收「包袱人口」,重要的寨子就駐兵安民,不重要的則棄置,將寨子內外的人戶遷移到土地肥沃的地方立寨。而制置使司的文官們對井社的措置也漸漸上手,問題一個一個解決,諸般細則逐一規範完善,總算搭出了漢契公社寨的雛形。
女真人遷移的動作仍未停止,並且規模越來越大。宋軍派出探營深入,模清金人遷移的城寨、時間、方向,先後進行了兩次突襲;但金軍防備做得周全,雙方激戰下各有數百損傷,而金人遷移的牛羊牲畜死傷尤多,多數是在宋軍的火藥投彈驚嚇下互相踐踏踩死踩傷,還有運糧車也被宋軍的火箭、猛火油噴龍燒了三四成——估計曷懶部女真這個冬天不會好過。♀
時間到了七月底、八月初,曷懶路突然平靜下來。
「形勢有點奇怪……」
衛希顏坐在制置大使的公廳內,翻閱著大案上的軍報匯總,低語了一句。
坐在西側長幾前的葉清鴻聞聲抬眸,隨即低眉落筆,片刻軍令擬定,冷著臉遞到衛希顏案前。
這是一份調兵令,從駐倭國蝦夷島的宋軍大營調兵曷懶路,接收金軍棄置的城寨——這是七月以來的第四份調兵令。
衛希顏眉眼含笑,「機宜辛苦了
葉清鴻聞言臉色更冷,果斷別過臉去,掃了眼大案上散開的軍報,問她︰「軍情有異?」
衛希顏一邊在軍令後簽名,一邊回她︰「金人的動向有些奇怪
「……您是說遷戶棄城?」
「嗯衛希顏蓋上北伐制置大使的大印,召進親衛送出調兵令,這才繼續說道,「之前,曷懶部女真只是棄了那些不重要的小寨子;之後,連大城大寨也棄之而去——西面︰曷懶城西北的惠山寨,長白山東麓愛也窟河寨;東北面︰渾蠢水(琿春江)的留可城,潺蠢水的塢塔城;北面︰星顯水的阿鄢恰9薊胝?!□
她揚了揚眉,「這就等于是金人以長白山和盆搦嶺為界,西面退到長白山以西,北面退到長白山以東,東北則退盆搦嶺以北——將長白山以東以南的大片土地,即大半個曷懶路都放棄了
葉清鴻斜她一記,「這難道不是您說的‘金人收縮防線,以退為進之策’?」
衛希顏笑了聲,道︰「的確,金人期望我軍與高麗在曷懶斗個兩敗俱傷,再收漁人之利;但戰線收縮得太過了,棄地也棄得太利索……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說這是曷懶部自個的決斷,我是不信的
她頓了頓,解釋道︰「金國和大宋的中央集權不同,像曷懶路、婆速路這些以女真部族為名的路就相當于地方諸侯,在駐軍和財政上都有很大的自主權,比如每年征收的賦稅,大約只貢三分之一給上京,其余三分之二皆歸部族自留;若遇災害年,也由部族自貼,上京是不發錢糧賑濟的,頂多皇帝賜些財物表示安慰。現在曷懶部女真撤出了四分之三的城寨和土地,損失可謂巨大,但曷懶部能從上京拿到多少補償?——不但沒有分文,還會遭到上京斥責‘兵敗失地’。所以,曷懶部不太可能就這麼果決地大片棄地,甚至連‘胸脯子肉’都利索割下來送人
她說的「胸脯子肉」,即指愛也窟河、渾蠢水、星顯水這些河岸平原的肥腴地帶,是曷懶部女真的主要聚居地,自然是最不能割舍的——卻也棄了。
葉清鴻便道︰「應是上京旨意
「沒錯,只有金國皇帝的旨意才能讓曷懶部這麼做。至少是‘遵從上意’棄地,論過不論罰衛希顏說著又拿起最近的一份軍報。
七月二十五日,第四軍報曷蘇館路軍情︰金人遷女真戶撤出復州,退守蓋、穆二州。
至此,曷蘇館路的蓋、穆、復、蘇四州宋軍已佔蘇、復二州,相當于佔據了半個遼東半島。
衛希顏敲了敲這份軍報,說道︰「第四軍以蘇州為後方,與水師戰艦配合,對復、穆二州實行游擊疲擾戰術;而曷蘇館部女真還沒有困迫到放棄復州的境地——撤出復州,必然也是上京的旨意
葉清鴻略一思忖,「高麗若攻下開州,就能威脅遼陽府曷蘇館路的穆州東鄰開州,蓋州北鄰遼陽府,是以金軍提前收縮防線,固守復、蓋二州,為的是護翼遼陽府。
衛希顏贊同點頭,「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話未說完,就被門外侍衛的通傳聲打斷。
她揚聲,「進
便听靴聲利落,國防軍第五軍都統制吳安國大步走入。這位進士出身的文官將領有著高大健碩的體格,一張面龐滄桑硬朗,不像優雅的士大夫文臣,更似打熬筋骨的武夫宿將,行動間渾然有力,好像每一個動作都帶風一般,行禮稟道︰「樞帥,探作最新回報——昨日酉時,高麗攻下淥州
「哦?」衛希顏起身走到公廳中間的巨大沙盤前,目光看向婆速路,「保、桓、淥,江北三城已下……」
「江北」是指鴨淥江北,「保、桓、淥」是指鴨淥江北岸的三座重鎮,即西為保州(遼寧丹東),中為桓州(遼寧集安),東為淥州(遼寧臨江),共同構成防御高麗的一道河防線。五月末,高麗攻下保州,六月中攻下桓州,而今淥州也下,則鴨淥江防線盡破。
吳安國又稟報了詳細戰情,總起來說,就是高麗六七千人圍城,淥州城內的金軍沒有等到後援,遂死戰而破。
高麗拿下淥州後,再往北推進二百里,就逼近金國上京路的南部邊界了。
吳安國語氣卻很輕蔑,「王氏高麗鼠竊之輩爾,豈敢直逼上京?」
眼下金人是兵力不足,方讓高麗人覷空推進,若是威脅到上京路,面臨的必然是金軍精銳的全力反撲。
所以,高麗人的目的應該是……他的目光都看向開州(遼寧鳳城)——在保州和遼陽府之間,東南距保州九十里,西北距遼陽府二百里。
衛希顏的目光同樣落在開州,將保州、開州、遼陽府三者連成一線,指揮棒輕輕叩了叩,「高麗軍隊的主力必定是在這一路
吳安國點頭,轉眼神色又是不屑,冷笑,「遼陽府,只怕高麗人吃不下!」
在遼國時期遼陽府就是五京之一的東京,城高厚固,攻城難度絕不下于燕京。他狡黠的一笑,「讓高麗人先去吃也好
衛希顏也笑,「給王師打前站,這買賣可以做
吳安國大笑,又請示了幾項軍務處置,便行禮告退。
葉清鴻接過先前的話,問她︰「另一方面?」
衛希顏沉了沉眼色,說道︰「上京下令金軍大範圍地撤軍棄地,一方面是收縮戰線,以利防守,同時也是保存實力,以備將來反攻;另一方面,很可能是西北二地或燕雲戰場的形勢出現了大變化……最有可能的是燕雲戰場
她的猜測沒有錯。就在兩日後,樞府軍情司傳來密報說,金人與北廷議和。
作者有話要說︰試著畫曷懶路地圖畫了一小時,眼楮成蚊圈圈了啊……這活兒干不了,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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