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349雷霆利劍

作者 ︰ 君朝西

u8小說北邊開始動作了……

衛希顏勾起唇角笑了笑,提起炭筆在文札後批了四字︰靜觀其變。

便听屏風那邊名可秀從容清晰的聲音響起——

「考課有據,德績有察,評等公正,或有嚴苛之嫌,然澄清吏治,寧嚴勿縱不過是貶職罷官,又不是殺頭,嚴苛幾分也無妨。

丁起沉聲應諾。

衛希顏眯了下眼,心忖四月的京朝官考課之後,李綱的參知政事之位就坐到頭了。

不過,李綱此人剛直難得,可秀必定會給他留有後路,不會讓他廢了。

衛希顏深知名可秀心性,倒不像丁起那般對李綱心懷遺憾可惜之情。

議完吏課已經過了酉時,名可秀便留丁起用了晚膳才離去。

這時還下著小雨,雨聲淅瀝,偶有雨絲飄進廊內。兩人沿著游廊漫步,輕語相談。

衛希顏說起軍情司那份諜報︰「西夏正與北廷商談,欲以銀錢購買北廷佔據的北京路

名可秀並不意外,低笑一聲,道︰「黨項人長期困于銀夏狹長地帶,百年來都在想著拓彊開土,但與大宋交戰百年,也未能佔據宋土,如今只能往東擴展——北京路有山有水,有平原有草地,可種麥豆又可牧馬,縱然比不上陰山一帶,也比西夏的沙地之州好多了

衛希顏笑道︰「西夏的擴土野心在攫取金國土地後更加起來了想從北廷手中置換土地,這不是與虎謀皮是什麼?

說著她又提起與雷動的松蓬山之議,「其一就是分裂北方諸族。西夏若得了北京路,必然與遼國矛盾增大。加上草原大漠諸部在我們兩方的挑動下,均以出兵助遼復國的大功要求分封火王——如今陰山北有汪古大王府,臨潢府路北面有阻卜大王府、室韋王、烏古王、敵烈王……,長城之外,有夠亂的了

這些塞外民族個個都有野心,遼國想在北方再現契丹大一統的天下是不太可能了,相反還得防著漠北諸大王府對水草豐美的臨潢府路的野心。而對遼國來說,分割出去的土地更是心頭之痛——西夏向北京路伸手,便等于擴大和遼國的矛盾,北廷當然樂意成全。

「不過,雷動定然不會將佔據的北京路全部賣給西夏人——至少,得留下大凌河、松嶺以東的遼西走廊……」衛希顏用了明清時才有的「遼西走廊」之稱。

但她在樞府最初繪置軍事輿圖時就標上了一些她所熟知又符合地的名詞,便取代了原有的地理名稱——名可秀博聞強記的腦中立即浮現出遼西走廊的地域︰從長城最東部的榆關(山海關)出關,東北傍海行,經宗州、錦州至廣寧府(遼寧省北鎮),全長五百六十余里。♀

這條「走廊」的西南部斜臥松嶺,西北縱貫大凌河,東部瀕遼東海灣——東西之間夾出這段如長帶狀的地域,並處遼陽府以西,故名遼西走廊。

衛希顏繼續從軍事地理分析,「北廷如果扼住遼西走廊,即使西夏佔了北京路,也處在遼國和北廷的夾心之中,這是其一;其二,遼西走廊控扼整個遼東灣,能對我朝佔據的遼東州形成可攻可守之勢。——除非雷動想錢想瘋了,否則絕不可能將遼西走廊也賣給西夏她開了句玩笑。

名可秀自然贊同她的分析,但與衛希顏從軍事方面分析不同,她更多是從政治權謀角度考慮,「西夏以銀錢置換彊土看似不費兵卒的輕省,實則弊害甚大——不付出四五百萬貫的代價,北廷豈會同意賣地?」

想當年北宋朝廷從金國買回燕京路,就是從燕京路每年的租稅中抽一百萬貫給金國,雖然北京路比不得燕京路肥沃適宜耕作,並且北廷佔據的北京路也不及燕京路地域大,但北廷向西夏要價四五百萬貫錢一次性賣斷——這個價卻是當得起的。

名可秀道︰「縱然西夏國庫充盈,也不是隨便能拿出四五百萬貫不在乎——何況其國庫尚不算充盈,即使對金之戰掠奪了大量財貨,但抵去十萬大軍的糧草軍資損耗,再抵去對將士的大量賜賞後,入庫的也不多了。一下拿出四五百貫,只怕國庫要空出好大一截——這就是弊害之一。

「其二,西夏即使得了北京路,但戰爭瘡痍不經三五年不能修復,而這三五年內黨項人都很難從北京路獲利,反而要投入人力和兵力管治,人力倒罷了,最主要是兵力分散,邊境防御線拉長一旦三兩年內全面遇戰,有限的兵力如何防御拉長的邊境線?

她心里笑了笑,偏頭問衛希顏︰「這是哪個自以為聰明的大臣給李乾順提的建議?」

衛希顏撲笑一聲,回她,「據司聞校尉所報,是舒王李仁禮上的奏本

名可秀咦了一聲,目中掠過異彩。

舒王李仁禮是西夏宗室之後,其父李景思當年在夏惠宗李秉常被囚時不離不棄,當時梁太後的幸臣罔訛萌幾次想毒害惠宗,多虧李景思保護,幾次用計避免惠宗被毒害。惠宗親政後投桃報李,想給李景思加官晉爵,但被梁乙埋、梁乞逋父子所阻,一直未能如願。李景思志向遠大卻無法施展,抑郁而死。當時其長子仁忠和次子仁禮只有幾歲,長大後,都很有文才,通曉漢文和黨項文——惠宗之子李乾順即位親政後,有感李景思當年之功,又素來重文治,便封李仁忠為濮王,李仁禮為舒王,頗為信重。

「會是這個李仁禮?」衛希顏抬了下眉。♀

自從衛希顏在羅霄山花谷窺破雷氏父子的米囊花之謀後,她和名可秀就一直在猜測,雷氏父子會將辛苦制出的米囊花膏用在何人身上——按花谷那片米囊花的種植面積來算,衛希顏估測最終提煉出的罌粟膏不會有多少,若要長期用毒癮控人,最多只是兩三人的量,如此,選擇的人就得慎重。

當初北廷對金國作戰處處搶得先機,她倆就曾分析其中一人必是金國權貴,而且是能接觸軍機的女真權貴。

司聞校尉通過衛希顏提及的吸食米囊花膏後的癥狀進行排查,最終將懷疑對象鎖定到金帝完顏晟的堂弟——曾經作為西路軍大將入侵宋朝的完顏昌身上,女真名達,曾追隨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立下不少軍功,但個人卻有些膽懦,指揮打仗時身邊的護衛親兵最多,從來不沖鋒前陣,頗為堂佷輩如完顏宗干、完顏宗磐等人看不起,偏偏為人貪婪又識見不長,更不招人待見,從另一方面來說,也不會被人防備。這種人有一定的統兵地位,能接觸到軍機,但意志不夠堅定,是內間的極好人選。

衛希顏估模著完顏昌這個金國內間應該已中「流箭」身亡了——已經沒用的人,當然要「毀尸滅跡」,比起毒癮發作身亡留下痕跡,當然是戰場身中流矢最不惹人懷疑。

那麼雷動在西夏的「米囊花內間」會是誰呢?會是這個舒王李仁禮嗎?

但無論是不是李仁禮,此人顯然比完顏昌行事謹慎得多,至少司聞校尉至今未能從外在身體反應排查出西夏朝廷有哪個高官服食了米囊花膏。

名可秀心里也在思忖著,她對西夏朝廷的官員並不陌生——正心閣的「夏」字秘櫃里有專門的夏官卷宗,是西夏館司聞校尉七年累聚的成果——腦海中很快翻出李仁忠和李仁禮的資料。

若論才學,濮王李仁忠更在其弟舒王李仁禮之上,最得夏主信重,現任尚書令,是文官第一人,是內間的最好人選,但此人品性剛直——這種人一般意志堅定,即使米囊花膏也未必能夠控制,雷動應該不會行險。

舒王李仁禮,才學不及其兄,但在黨項人中也是佼佼者了,現任禮部尚書,早年因家貧被夏主任官後曾收受他人錢財,受到李仁忠的嚴厲訓斥,自此不受賄賂——但是真的悔過,還是換了更隱蔽的方式,連兄長都不曾察覺?若為後者,這個李仁禮便很有心機手段了。

名可秀沉吟著道︰「為人貪財,而又心思縝密,這樣的人,倒是內間好人選——不過,是不是李仁禮,還需查出端詳才能確定

「好,」衛希顏點頭,「明日我便吩咐孟曙傳令西夏館,重點關注李仁禮若真是此人,就算再謹慎,也有露出尾巴的時候。

***

沒幾日,吏部考課經政事堂通過和門下省審覆後,邸報下發各路,該升的升,該獎的獎,該罰的罰,該貶的貶,該罷的罷,仿佛風暴般襲卷地方官署,朝野內外震動,報紙驚呼「吏課雷霆」。

但是,還沒有等人們驚震過去,吏部參政李綱又斬出了雷霆第二劍——

三月中,吏部會同御史台,對京朝官的考課開始。

京朝官是對京官和升朝官的總稱——南廷規定,六品(含)以下的京中官員稱為京官,從五品(含)以上、可以朝見皇帝、參加宴坐的中高級京官稱為升朝官,簡稱朝官。

對京朝官的考課比起地方,更容易也更艱難。容易是因在京城地皮子下,吏部更好監察;而艱難則在于京中比起地方,官員權勢更大,關系更盤結復雜。但對李綱來說,所謂「艱難」只是畏難退避的借口,而他心無畏懼,即使拼得這身官位,也要將利劍斬下去。

四月中,京官的考課頒布,朝野震動。

四十五名六品及以下的京官,包括戶部、工部、刑部的幾名員外郎和主管營造、修繕、水利的主簿、錄事,以及太府寺主管商貿、茶鹽榷務的丞、主簿在內,或因貪賄,或因尸位素餐,皆遭貶職、罷官。

六月,三省頒布升朝官的考課,輿論再次沸騰。

升朝官因為品秩高,規定考課由吏部尚書和御史中丞共同主事——李綱以參知政事為總領,政事堂為評審。但吏部和御史台初課下來的結果著實讓人駭然,政事堂每次堂議都爭執激烈,蓋因李綱態度堅決,又有丁起表態支持,加上考課列據清晰,讓人很難駁斥,最終在減輕了重要幾人的處置後通過,報門下審覆下行,其中——

工部侍郎王世修,工部司郎中、水利司郎中,隸屬工部的將作監和少監,刑部刑部司郎中、都官司郎中,隸屬戶部的太府寺少卿,隸屬兵部的太僕寺少卿,以及太常寺卿……,都因「德治不修」而列下等,甚至評入劣等的。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些官員多數都把持「油水」官位,其「德治不修」八成是與貪污公財有關。

對升朝官的考課顯然比前兩次的的震動來得更劇烈。

三省六部諸寺監從五品以上的官員,共有二十七人列入下等、劣等,被貶職、免職。

對這些升朝官的處置還未落塵埃,御史台就具折彈劾戶部參政葉夢得、刑部參政範宗尹、工部參政朱震、兵部侍郎盧法原——兵部尚書空位——太府寺卿、太僕寺卿等七八部寺主官「御下不嚴,有失察之罪」。

政事堂很頭痛,趙構也很頭痛。門下省諫院卻興奮起來了,左諫議大夫陳公輔和右諫議大夫潘良貴立即插上一腳,上折大罵宰相執政尸位素餐,部寺監主官眼瞎耳盲……咳,這個指責嚴重了點,打擊面也廣泛了點,簡直一桿子打翻一船人,連宰相丁起都沒能幸免,甚至連趙構都被指斥了句「聖目不明」。

但諫院跟御史台皆可聞風奏事,而且比起御史台,諫院的諫官們因不涉及對官員的考察,又沒有具體的職任——只管彈劾官員、抨擊時政,無論說的對不對,朝廷都不得以言論入罪——因此彈劾起人和事來,更加肆無忌憚,就算當殿口噴唾沫指著皇帝開罵,趙構也只能乖乖听著,否則就會被起居舍人記上一筆「某年某月某日朝會,上聞諫不悅」。

故而,在朝官們眼中,諫官比起御史來更惹人討嫌——被御史罵得不屬實,還可反責讓御史下台,但被諫官罵錯了也只能翻白眼白挨罵,實在受不了就奏請其外放,還得恭賀其升遷,真是膈應死人。

而諫官的官職雖不高——最高長官左右諫議大夫,職官為從四品——但因敢諷諫皇帝帝宰執,在士林中很得聲望,因此頗得一些熱衷清望的文官喜好,熱情地從事著這份罵人職事而不悔。如諫院主官陳公輔和潘良貴,不知有多少朝官盼望著這兩人外放升遷,偏生這二人鐵了心扎根諫院,拒絕皇帝和政事堂提出的升遷「好意」——按南廷新制,除非諫官違背朝綱法紀,否則只要諫官本人不願遷調,就可終身任職。

諫院一摻和——最主要是御史中丞的彈劾有據,為免被諫院攪得小浪成大浪,政事堂自丁起而下,被彈劾的宰執紛紛上請罪奏折。

趙構頓時松了口氣,在請罪折上批斥幾句,做個場面也就過去了。

但諫院揪著這事不放,每日必彈劾,並且揪著兩個重點人物彈劾——刑部參政範宗尹和工部參政朱震——若是執政被諫院彈劾落職,這對諫官來說是極大的功勛,而在士林的清望必定 上天去。

相比刑部參政,工部參政朱震更是被集中彈劾——工部遭貶黜的官員品級最高,包括工部侍郎在內,而且貶黜最多——諫院嚴辭要求大理寺立案,審查工部參政是否有參與工部營造、水利、修繕等貪污不法事。

朱震的聲望受到嚴重沖擊,畢竟,連工部侍郎都涉案其中,身為工部尚書,不得不停職自清,連範宗尹也遭到牽連,一並停職自清,由大理寺和御史台二司會同審查。

當然,在沒有確鑿證據下,兩位參政停職自清只需待在自家府中,不至于被大理寺收押,但這種日子對閉門自清的範、朱二人而言,也是極難熬的。

七月,大理寺和御史台會查的結果出來,顯示範宗尹和朱震都未涉及下屬的貪污事。兩位參政清白得昭,但在朝野的聲望難免受到影響,尤其是工部參政朱震,可謂聲望直落。

在這個重官員道德的時代,尤其是文治更盛的大宋,士大夫的聲望比官職更重要,聲望高,即使官卑亦無人敢輕視,相反聲望低,即使居官高位也不得人尊重,而宰執之位必是德望才能兼備者方可位居。

宰執聲望直下而仍著臉居其位者,必被天下士人諷嘲。

朱震只能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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