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8小說雷雨荼蒼白俊秀的手抬起,接過懸在面前的白玉酒盞，碧綠清透的酒液里，映出一雙冷寂平靜的眼楮。♀
他執著酒盞，眼瞼低垂。
似乎是被葉清鴻那「一劍」給震住了。
但衛希顏和名可秀,包括葉清鴻自己都不這麼認為。
誰若以為這個容貌絢麗更勝女子的蒼白男子「柔弱」，鐵定被他算計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哈哈！」雷動接過酒盞豪邁笑起來，「果然是名師出高徒說著，他向名重生舉盞一敬,濃黑如刀的雙眉下目光平和如歲月靜流。
名重生目如澄空,抬盞相迎。
兩人同時飲去半盞酒，手一揚,剩下的半盞酒液拋出一道碧綠水線,隨著滾起的浪花滔滔而去。
——前事種種，皆如此酒。
站在雷動身側的雷雨荼向前一步，眼瞼抬起，目光寂如潭，孤寞如梅，雙手合盞舉起，向名可秀一敬，道︰「此一盞，為當日刺殺之事，向名宗主陪罪說著，舉盞，一飲而盡。
名可秀縴手執盞，眼眸淡如水，靜無波，「你我之爭，向不為私仇無論以前還是以後。
說著飲下半盞酒，半盞灑入海中。
雷雨荼斂下目光︰果然，和他一樣啊。
他從不為當年在幽州設伏刺殺名可秀之事後悔，既然立場敵對，便當生死相搏，方不負對手之意。換了名可秀，亦是如此——若非他當年的身份隱藏得比「雷夜雪」更深，名可秀豈會沒想過設陷伏殺他？而江山大亂後，他與名可秀一北一南皆在明處，卻未曾動過暗殺對方的心思，皆因時事已易，于他們所求的大道而言，殺死對方或許是最糟糕的。故，殺或不殺，死或生，從不因私仇。
雷雨荼抬眼凝望，寂寂而清的目光凝視著名可秀，蒼白俊秀的唇邊緩緩綻起一抹笑意，似有情又似無情，說道︰「甚好！」
——此生有你為對手，甚好！
——此生，為你動心，甚好！
他的心中仿佛掠起一片輕羽，帶走了心間最後一層塊壘，如池水洗過寒石，心靈在這一刻晉入澄明空靜。
世間萬物皆有情。
——山水之情，眼不動而心不動，靜看世事浮雲，不著一點塵心。鳥獸之情，欲其中而盈其外，沖其內而安其所。唯人之情者最貪，得之而後快，思之而如狂，失之而若癲，不得而悵懷——殊不知情之一物，傷人皆為自傷。故求大道須絕情！
然絕情非滅情。
——我心悅你，存乎于心，不生執，不生貪，不生迷，不生專。♀道生有無間，又道法自然，有無間來，有無間去，無非一個「度」字。情之有度，沉于心，惟求世間大道，謂之無情。
悠悠天下，躬身而勞心者，你我也。
——天下寂寞，大道無情，有你相爭，甚好！
他微微一笑，蒼白絢麗的容顏便如晴空雲彩，明朗，耀眼。
眾人眼中一詫，心中一動。
便見雷雨荼淡笑闔眼，神明空靜，瞬霎身周「空」了。
眾人眼神一震後，皆是無語。
——竟是在此刻，入定頓悟了！
入定即冥思，要放空一切思緒才能進入，一般的武者在安靜環境中也要靜坐兩三刻鐘才能放空一切，心無外物，哪能說入定就入定的？除非心思澄靜，或天姿卓絕，遑論是在此種情境下？
至于頓悟就更難得了，恰是「慧光一閃」，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即所謂的可遇而不可求！
誰也想不到，雷雨荼竟有如此悟性和如此機緣，在盞酒一笑後突然「頓悟」！
一旦進入頓悟，必定進入「物我兩忘」的入定之境。
此為練功的最高境界，唯有物我兩忘，才能心與意合，意與神合，體悟到道義的真奧。但最忌打擾，否則，不僅突如其來的「道悟」一閃即逝，而且嚴重者還會心神受創。
——此時此地，此情此境，著實不是頓悟的好時候！
雷動心中已大悔，早知如此，怎麼也不會上箭魚號——什麼目的都比不上雷雨荼心境突破重要。但不上箭魚號，雷雨荼也未必得此機緣。雷動唯有暗嘆，垂下的左手半握，左足不著痕跡地前移半步。
他不擔心葉清鴻和葉向天，這二人是真正的劍修，以直取勝，以強戰強，絕不會破壞他人頓悟變強。
他也不擔心衛希顏，打破他人頓悟就是斷人強者之路，是要沾因果的。
他也不擔心名重生，宗師種下的「因」不會因身殞而消，其「果」必延及後代——這就是天道有衡，愈強者制衡愈強。
雷動防的是名可秀！
——此女的道是世道，不是武道，只要對其世道有益，不會忌諱手段。
名可秀心中波瀾乍起，雷雨荼竟在此刻頓悟，實是出人意外！她腦海中浮起雷雨荼入定前那道有情無情的笑意，心中油生預感︰若任之頓悟有成，其絕情心法必臻大成。此子心堅，志強，穎悟，意恆，若心中唯一破綻也圓滿，假以時日，極可能晉入宗師境，成為第二個雷動。
——毀，還是不毀？
她心中波瀾起伏，不過瞬間即冷靜下去，權衡分析「出現第二個雷動」對時局世道的利與弊。
頃刻，她微微一笑，笑得神秀英飛。
——由他，又如何！
衛希顏目光微動。
她與名可秀心意相通，但觀其神色，便知其所想。
她以目光示意，周遭侍衛便無聲退至遠處，立在船周警戒，並有侍衛打出旗號，告知遠處正在不斷駛近的戰艦、商船停在半里外，不得靠近。
雷動心頭一松，半握成拳的左手緩緩松開。
他當然不信名可秀是因為傲氣或自信而放過這個斷絕雷雨荼宗師之路的機會。
——爭天下者，當把握一切機會，制敵于弱，任何因自大或自信而縱過敵人、容其壯大的行為都是愚不可及；除非，一時縱敵對大局有利。
雷動相信名可秀是出于後者，正因如此才放心。
衛希顏袍袖下的指風無聲彈動，酒案上升起三道水線，分別落入雷動、名重生和名可秀飲盡的空酒盞中，水線落盡時酒盞正好八分滿，不多一滴，也不少一滴。
無聲無息。
衛希顏舉盞相敬，眾人無聲徐飲。
船上一片安靜。
……
南北兩廷的戰艦和商船魚貫而行，從四面八方駛近，均遵從旗號，逐一停在箭魚號半里外︰東面和北面是戰艦隊列，南面和西面是商船序列。
人們舉目望去，但見箭魚號上人影綽立，舉盞相飲，心中都詫異起來︰這是什麼景況？
——勝負之後，把酒言歡？
南廷的心想︰這是勝者的風度！
北廷的心想︰這是敗者的氣度！
……
雷雨荼身周的氣流忽然涌動起來，如激流般往他頭頂灌去，幾乎要形成一個小風旋。
雷動、名可秀幾人目光一張。
——這是要頓悟成功了？
衛希顏左手袖擺拂動，將箭魚號上空的氣流引下，平衡雷雨荼因頓悟進境大量吸納天地元氣而造成的周邊氣流異常，避免引起附近船上武者的懷疑。
半刻鐘後，雷雨荼睜目。蒼白的臉龐已起紅潤，如涂霞丹，唇色如朱，更顯絢麗。然而眉眼間的寂寥卻讓人無法接近，那是一種深負大志的高遠，令人生出「芸芸眾生，惟此一人」的感覺。
衛希顏一眼即看出，雷雨荼心脈所受的流水心箭創傷已愈，心境圓滿，再無破綻——道心已入宗師門檻，唯修為需待時日積累上去。
雷動仔細打量他一陣，仰首大笑一聲，「好！」
武者心脈損傷最是難治，因雷雨荼的傷不僅僅于名可秀當年反襲殺時彈指而射的「流水心箭」，還緣于他心中生情，與絕情心法不容，遂傷上加傷，成為絕癥——唯無情可治。
而今雷雨荼心境圓滿，不再有矛盾破綻，雷動最懸于心的大事已去，心中歡暢難言。
衛希顏彈指，雷雨荼盞中酒滿。她揚眉一笑，「恭喜
雷雨荼抬盞飲盡，目光看向名可秀，微微點頭，「多謝
——謝的是名可秀沒有「趁人之危」。
即使名可秀是出自政治上的考量，但雷雨荼欠下她一個人情是事實︰他日必得償還。
名可秀心里已經在想如何最大限度地榨取這個「人情」，以獲得最大利益。她舉起酒盞，語氣和表情都很是誠心地致賀，「祝雷相公今日一悟之後，他日早登宗境
雷雨荼嘴角牽了下，「……承蒙佳祝
名可秀這句祝詞里的意味連葉向天都听出來了，心底不由為雷雨荼同情了一下。
這是提醒雷雨荼欠的人情很大︰以後你晉入宗師境，都是今日之功啊——這個人情能小麼？
名重生大笑一聲，「好！」
***
外面船上的人只听得兩位宗師一前一後大笑，說「好」，心里都同小鉤子撓一般，不知道船上在談什麼——竟是言笑甚歡的樣子？
便見箭魚號上突然落下一艘小舟，箭射般馳出，一個白衣男子立于船頭——有人認出這是名宗師的女婿、雪山神劍葉向天。小舟轉眼馳近東北面一艘兩層樓船前。
頃刻，那樓船便隨著小舟駛出，前行。
其他船上的人驚詫道︰「這船上的是什麼人？」
很快，大家有了答案。
***
箭魚號上伸出船板，連接到駛近的那艘樓船的二樓船舷上。
唐十七攜衛希顏最小的妹妹、雲希嬛當先過船，身後葉向天護著名淺裳，名清方護著希汶，燕青護著師師，蘇澹夫婦，種瑜夫婦相繼而至。
眾人依輩序分別向名重生見禮。
拜見時，名淺裳、名清方、種瑜、蘇澹四人心中都是一沉，同樣修習流水心法的他們雖然境界不一，卻都察覺到名重生的生機已跡近于無——心中一痛，悲意已難自禁。
這就是大吉中蘊有大凶嗎！蘇澹忍不住眼眶一紅，掉下淚來，「師公……」
「生于天地，歸于天地，此為大喜，莫作那悲意名重生顧目一笑，神情灑月兌。
察覺到名重生傷勢頗重的唐十七心中一震，師師、希汶幾人體會到話中的生死離別之意，心中又是震驚又是悲痛，眼淚猝然而落。
名重生笑了起來，長聲吟道︰「人生在世，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他目光掠過兒女和蘇澹，唇邊噙著笑意道，「你們母親、師父去時，曾道，人生若有三得，便是全福之人，而她有五得︰一得父母慈愛，二得丈夫相知，三得子女齊全，四得學問有繼，五得志向有承——比之常人，又多了兩得︰生盡歡，死無憾！」
他說著歡快地大笑起來，「雷動，你可是又輸了啊！」
——可曾生盡歡？
——可會死無憾？
雷動哼了一聲，「得意個什麼！」
——就算生未盡歡，我也後繼有人！
名重生又哈哈笑起來，似乎這三十年來最歡樂的就是此時。
雷動氣得甩袖子。
「人都齊了名重生終于笑完，目光環顧眾人一眼，「除了重落（三弟名重落）閉關，小花（妻弟花漆夫）鎮堂，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雷動哼了一聲。
眾小輩強自斂起悲意，若非心中猶悲，此時必為這兩位斗了半輩子的生死仇敵卻如頑童般互相揶揄瞪眼而感到好笑。
雷動沒好氣說︰「快點！人都齊了，還磨蹭什麼！」
名重生哼聲，「關你什麼事！」
雷動負手白眼，「我本來準備了賀禮，既然無干，那我收回去了
名重生斜眼，「你把喝下的酒吐出來
雷動大怒瞪他，「先前那酒怎麼算！」又瞪衛希顏，「還磨蹭什麼！早點完事，我們走人
其他人听得糊涂，不知這兩位打的什麼啞謎。
雷雨荼眼中幽浮不定，他看向衛希顏。
——你會，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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