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毫在紙上簌簌落筆。♀
「十二月十七日,南洋海軍廣西灣分艦隊從廉州海港出發,經廣西灣,今北部灣,入交趾,于富良江入海口敗交趾海門水師,攻克海門鎮,並沿富良江西進升龍府
南海夏秋季節多颶風,往往至十月方止。但到了十一、二月,北風起後,便無颶風之患,商船都可以越南海,只因十一、二月臨近年關,大宋海商一般都會過了年後再出發,所以去佔城、真臘(柬埔寨)的商船,往往是年後的正月才出發。不過,海軍攻打交趾就不會這個顧忌了。
但在十二月的枯水季節深入富良江,海軍必須出動吃水淺的輕型戰艦,才不會有擱淺的危險。這並不是問題,南洋海軍的艦船配置中有屬于輕量型的丁級以下戰艦。而打小小的交趾水師,出動配備二十四門火炮的戊級戰艦已經夠用了。
隨同艦隊前行的,有國防軍第九軍的兩個步兵營。這是十分必要的——如果交趾軍伐下巨木堵塞河道,就需要陸軍步兵去清道。培養一名海軍的難度遠高于訓練一名陸軍步槍兵,衛希顏希望海軍盡量減少非戰斗性減員,譬如深入內陸江河作戰就要求陸軍護航。當然在海軍艦炮和槍兵的掩護下,負責清理河道的步兵營損亡很小。這與交趾兵的弓射準頭不高也有關系,比起女真人實在差得太遠,而且也沒有女真人那種拼死作戰的勇悍。這一路西進,交趾軍在陸岸的阻擊都遠稱不上強悍,沒有給艦隊造成多大的麻煩。
與交趾阻截的水師有三次交鋒。
「十二月十七日、二十日、二十三日,海軍艦隊先後三次敗交趾水師
「二十五日,艦隊進抵升龍府以北江面。與交趾水師交戰富良江,交趾戰艦七艘被擊沉,其余皆降。下午未時,國防軍、諸峒部渡江。申時,國防軍兵臨城下。……」
交趾朝廷已經亂了,有的說投降,有的說誓死抵抗,在朝殿上吵得要打架苗疆蠱事。由于杜英武強勢主戰,主戰派暫時佔了上風。但杜英武慷慨說出「可戰死不可降」,並不是對大越國或六歲的君主有多麼忠誠——權利才是他最高的忠誠。而是他清楚,黎太後和反對派的大臣為了活命,一定會將戰爭的罪責全數栽到他頭上,而大宋朝廷也必定會給這場戰爭找個「罪人」——他這個大越第一權臣就是最好的選擇。與其投降後還是死,倒不如硬抗到底,若勝了是萬幸,若戰敗而死也有個忠烈名聲。
國防軍休整一夜後,次日開始攻城。
「二十六日,兩軍圍城。第七軍攻北城,第九軍攻東城。……」
國防軍只是炮轟,開花彈越過城牆落在城頭上,爆炸的沖擊波和彈片造成了上百人的傷亡,更要命的是,讓守軍的恐懼深入內心。親任守城總指揮的杜英武見守城軍士氣大跌,便令最精銳的天子軍出城與宋軍戰,想改變被動的防守局面。
但宋軍的槍炮並不是天子軍的刀箭可以匹敵的,出去五千人,回來的不到一半,士氣更是一落千丈,軍中充滿了悲觀絕望的情緒。
朝堂上主降派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多數大臣都貪生怕死,舍不得榮華富貴,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杜英武派系內的大臣也不是人人都有誓死決心,他們背後有著各自的家族,而家族的存續比起國家的存亡似乎還更佔分量一些。
是戰是降?很多人面臨著心底的拷問,有人動搖了,也有人堅定不移。
朝中暗潮洶涌,談話、算計、陰謀……都在暗底下進行著。
城內坊市和街巷一片蕭瑟清冷,仿佛沒有活人般的死寂。
圍城的國防軍因為人少,沒有圍南城和西城,但從城中偷偷溜走的軍民官吏卻為數甚少——七八萬蠻軍駐營在這兩城的野外,在交趾人眼中,這些蠻軍都是窮凶極惡的土匪,出去了被蠻軍捉住,下場會比破城更慘。
國防軍在夜里也會突然炮轟,讓城內的軍民都恐懼得無法安睡。在二十七日夜里炮轟停止後,被黎太後召到宮廷的杜英武再也沒有走出王宮。
「二十七日,輔政相臣杜英武以逼宮謀逆罪,被王太後殺于宮廷
這位首輔大臣想以忠烈留名,卻死于謀逆之罪,真是無比諷刺。
杜英武沒有想到,他向來沒放在眼中的柔弱太後竟然竄同輔政太尉給了他一刀。沒有死于轟轟烈烈的守城之戰,卻背著逼宮罪名死去,杜英武死都不瞑目。但死人管不著身後事,杜英武一死,主戰派立時垮了。
「二十八日,交趾國主率群臣出城降
「大軍進城
「三十日除夕,諸軍慶功,痛飲升龍府
陳如瑛寫下這一段文字,擱筆長長吁了口氣。
距離「痛飲升龍府」已經過去了十年,但那日的場景卻還清晰如昨日。
那些喧囂狂歡之聲仿佛還響在她的耳邊,那些激揚激蕩的情緒仿佛還在心中汩汩流動。她不記得自己當時喝了多少杯酒,只知道自己跟隨在衛帥身後,跟隨她走完一個營又一個營……國防軍被她喝倒了,武安軍被她喝倒了,三十五峒部被她喝倒了,行營的官員都倒了……。除了當值的官兵外,唯有那一人挺拔,如同軍中的旗幟,屹立不倒。那日陳如瑛最後的記憶,是衛希顏帶著笑意的眼楮。
她拿起案上的茶盞灌了一大口,咂了下嘴,「沒勁!」
真想念那種如火的歲月啊!就像烈酒般,竄燒起來才痛快!
陳如瑛搖了搖頭,又坐下繼續寫完後面的事大羅神戒全文閱讀。
除夕之後,即大憲十三年。
「正月初一,三十五峒南下,受降接收州治外諸縣鄉
衛希顏說,誰先搶到算誰的。三十五峒瘋了般往南趕,揣著交趾國主的投降詔書抄件,往南面各州除州治外的縣鄉受降。大峒趕向大的縣,兵員折損較大的峒部和小峒趕向中小的縣。至于交趾人是否甘心向這些峒部蠻軍投降,就看峒部的本事了。
至于各州的州治地,則由國防軍和武安軍受降、接管城防。
「正月初四,第七軍第一師往富良江北面,受降北面未佔州城;第七軍第二師、第九軍第一師南下諸州城受降。第九軍第二師留守升龍府
「正月初五,交趾國主、王太後及部分宗室子弟,由海軍艦隊經海路解赴京城長杭
交趾國主的「交趾郡王」肯定是捋了,最多封一個伯爵,再與宗室子弟一起放到京城的中央民族官學接受教育,若干年後,就統統被洗腦了。如同那些在官學已讀了好多年的南洋蕃國王子般,對大宋文明充滿了景仰,對大宋的繁華充滿了迷戀,對京城的雅致生活充滿了不舍……
這些當然不是陳如瑛要關心的事,作為行營最高長官的書記官,她關心的是行營在交趾的政令。
正月初五,安南行營下詔告︰奉華夏大宋帝國朝廷詔令,交趾之地設置為大宋安南路,升龍府更名交州,為安南路治。
正月初七,衛希顏下令︰毀宮城,拆王宮。
數千名交趾戰俘在武安軍驅使下,親手拆掉了他們的王宮。
近萬交趾軍民官吏被驅使著在宮城外觀看,親眼看著王宮的城牆、宮殿,被楔釘,拉垮——心中最後一點寄托隨著王宮的垮塌而垮掉了。
此時,交趾人真正意識到︰
他們的升龍府沒有了!
他們的大越國沒有了!
自此之後,只有大宋的安南路,只有大宋的交州城!
這個認知,讓他們感受到了絕望。
無數交趾人淚流滿面。
現場的國防軍和武安軍目睹此景,都被震動了。
宋軍們經歷了一次不用言語、卻比言語更鮮明的思想教育。
——只有國家強大,才不會落入慘境!只有軍隊強大,才能保衛國家強大!
「軍強則國強,國強則無辱!」
「至二月初,各州城均降,武安軍接管城防,國防軍回師交州
衛希顏命令從海路新至交州的第九軍第三、第四、第五師接手安南路的駐軍防務,打交趾的四個精兵師則乘坐兵戰艦回國。
三月中,諸峒部對南面各縣鄉的「接管」陸續完成,其中經歷的血腥不必多提,暫時是平伏了。
三月底,衛希顏召三十五峒的峒首至交州城,按功論賞,正式分封土地。
此舉對被史書稱為「安南分土之治」,對朝廷最終實現安南路的完全統治有著極大作用。
打交趾前,衛希顏曾問劉彥適等文官僚屬︰「諸位可想過,打下交趾後,如何保證它的長治久安,不會成為大宋的又一個邊患?」
招討副使劉彥適在衛希顏之下官職最高,沉思後回道︰「交趾地處海外,遠離朝廷,即使朝廷設路、分置州縣,並以田地為優惠,只怕也吸引不了多少漢人來此安家落戶全能閑人。要想漢人繁衍起來,至少得有三五十年
交趾境內也有漢人,多數是被交趾人擄掠過來的,其中一些靠著自己的努力月兌離了奴隸身份,在交趾境內娶妻生子。若將漢人自由民和漢人奴隸加起來,其人數也佔不到交趾越族人口的十分之一——繁衍壯大不是短時間能成的。
另一位招討副使向子韶道︰「人口的確是個問題。但交趾要長治久安,朝廷必須要設路州縣直接管治,交還給交趾宗室不可行,保不齊養虎為患,又出一位鬧**的交趾郡王!」
劉彥適便道︰「可以將交趾分割成幾部,分封給交趾的大族,和非宗室的官員,讓他們之間爭奪廝殺,就無力起兵反朝廷了
隨軍轉運使李易皺眉,顯然不贊同這個意見,說道︰「交趾立國已有百多年,這些越族人早就不當自己是中原子民,民心已疏離中國,不論怎麼分割國土,最終必會有一個大勢力進行統一,又會成患。既然如此,還不如分割給參戰的三十五溪峒。朝廷只管治理十幾個州治,其余縣鄉村社土地均分給峒部,按土地多少向朝廷納稅。由峒部和交趾人去殺個兩敗俱傷,之後朝廷再接手,難度則小得多
李易的意見甚合衛希顏的想法。
她微微點頭,見劉彥適和向子韶還些沒想通,便說道︰「征服一個文明國家,比起征服一個野蠻部族,要困難得多。對于華夏中國而言,野蠻部族帶來的威脅,最多只是騷亂,為癬疾之患——恰如廣西諸峒。但一個野蠻部族有了文法,就能成為一個新興的國家,可以不斷吸收周圍的部族和人口,擴張自己的勢力,對于中國的威脅,往往要大上幾十倍。交趾越族不是野蠻部族,它有成型的文法,是一個有文明的國家,即使一時打散了,也有文明的凝聚力
衛希顏說的文法就是成文的制度、規則,包括官制、法律等。一旦擁有了文法,就代表從落後的部族變成建有體制的國家,從野蠻走向了文明——如契丹建立遼國,黨項建立夏國。而征服一個文明國家,遠比佔領這個國家難。譬如交趾這樣偏離華夏本源、已經形成自己特色的文明,就不是武力能夠達征服的。相比起來,立國不久的女真人就比交趾容易征服,因為還未完全月兌離強者為尊的部落法則,只要大宋武力夠強,讓他們順服比用軟刀子磨文明要快得多。
大宋要想徹底征服交趾國的文明,重新樹立華夏文明,至少要有三五十年才有小成。而在這段時間里,朝廷還不能選錯官員,不能出現政令上的錯誤。這樣持續兩代人之後,差不多才能看到成效。
但這樣做太麻煩了,很可能做到半途就因一個不謹慎而前功盡棄,或者要花大力氣去糾偏,還要再來幾個三五十年。
衛希顏認為這種方式太不能掌控,有更簡單、更直接的辦法︰其一,摧毀交趾越族的人口基數;其二,摧毀交趾人的精神信仰。
前者,要靠峒部。無論交趾人在峒部擄掠中反抗被殺,還是在成為奴隸後反抗被殺,都是對交趾人口的摧毀。
對交趾漢人,安南行營將給予保護——峒部必須將俘虜的交趾漢人上交行營,若有損亡將減少分割的土地。打下交趾之後,所有的交趾漢人都是大宋的自由民,將分配得到州治下最肥沃的土地,並交納較低的稅賦。漢人有了良好的生存環境,其繁衍自然會十倍于以前。
而峒部將承擔較高的稅賦,勢必要無限制壓榨成為奴隸的交趾越族,越族生活境況的惡劣將造成人口繁衍的低下。
此長彼消下,交趾漢人與交趾越族的人口數量差距將會越來越小。
而要摧毀交趾文明,就要摧毀他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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