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風景舊曾諳 21第十回下

作者 ︰ 眉毛笑彎彎

章回答得輕松,這項里章望看他兩眼,卻收了笑意,嘆一聲道︰「話是這般說,不過將來行事斟酌,卻少不得要多費心——這往後多半是你的事,要用心留神才好。《》////」章回遂點頭應了,又與章望斟了茶水。

章望接了杯子,潤一潤喉,繼又笑道︰「我叫你留心,不過有些東西卻不在庫房,已經到了家中各處。一則禮單物件,向來總先要老太太、老爺太太過目,揀些心愛的留下,又有些要留著預備別處過禮。二則今次不同以往,各家各府的東西比往年勝過許多,更有不少稀罕難得的,更要先孝敬了才罷。于是挑走了幾件,也有當時就擺設上的,到時你在家里轉過一圈便知。」

章回听他解釋得詳細,心下不由微詫。但隨即一轉念,頓時眼楮瞪得老大,張口就問︰「听這話,莫不是有父親心愛的,被老太太、老爺、太太搶了先不成?」

話一出口,章回就知不好,下意識就往旁躲去,卻早是被章望拿手花剪長柄在肩膀上敲了一下。然而章望雖打了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道︰「你這皮實小子,專會找打!但也猴精猴怪的——也罷,就告訴你,便是那一座黃花梨木的插屏,老爺一見,就十分歡喜,如今擱在他書房,教我每日少不得走過去多看兩眼罷了。」

章回拍手道︰「原來是它。確實是極好的珍品,就忠獻伯府也數一數二,原是王老大人心頭最愛的。只是這次過去,老大人說,听我與大伯父都贊過這插屏,又知道父親最愛這樣玉石天然的紋理,想到世上最難得知音同好,尤其此物是在他四十五歲時長輩賜予,于是叫賀禮中一定加上,贈與父親,算是一段天注的因緣。」

章望聞言怔了半晌,嘆道︰「如此,真難得老大人一番心意。♀也難得你伯父一直都惦念——若非常在心中口中,如何有這般因緣!」抬頭看一眼章回,說︰「只是你,總又能佔到巧宗兒。」

章回笑道︰「都是托父親的福,兒子的運道才佳。只是祖父不厚道,也不問,就徑自拿回去自家賞玩。」

章望瞪眼罵道︰「小子無禮!」章望卻不理,只轉身向花架邊藤幾,拿過先前一路提了來的素布包袱。手上解著布結,口中則一路自顧自說著︰「方才在書房遇見翟先生,听說祖父就要失了一方好硯,必定心痛。兒子卻交了好運,上月才得了一方,本想與父親上壽,如今竟拿了去,與祖父換回插屏來如何?」說話間,取出一只黃楊木雕的匣子,推開蓋板,露出當中黑漆漆一方硯台來,轉手就遞給章望。

章望忙伸手接過,拿在手上仔細看了一遍,屈指扣一扣,又對著旁邊玻璃窗子里透進來陽光耀了幾耀,臉上掩不住喜色,笑罵道︰「我才說你怎麼把各家的壽禮都送回家來,獨自己的一份掖著藏著,就到家這大半天工夫,也半點聲色兒不動——原來是仗了這個!可見是在外頭學得壞了,連自己老子也敢一起耍!」把玩再三,又反復細看了一回,仍舍不得松手,口中卻道︰「這個,怕也得來不易吧?可別是旁門左道上弄來,我絕不肯收的。」

章回連聲道︰「兒子豈敢!實是意外得來。書院里程先生他們也都知道,只說合是有緣,才叫得著了。父親不信,只管書信去問。」

章望這才點頭︰「看來是有一段故事,只是今日我不耐煩听,以後有空再說。」一面扣著硯不放手,一面又望著他包袱里另一只匣子,問道︰「你包里還有什麼?既一路拎到這里,想都是給我的?且休藏著,快些拿出來是正經!」

章回忍了笑,果然依言打開。章望一見,頓時瞪大了眼,臉上喜色中訝異竟比方才尤甚。

只見那匣子用烏木造成,長一尺二寸,寬約九寸,內深在七寸有余;匣底鋪了羔羊皮,四角與空隙處全用輕軟絲綢塞滿,裝的卻是一套完整的蟲具——共有一只天圓式養罐、一只海棠式提罐、一只如意盤長結式斗罐、卵形水淺、扇形食板,均是一色的青花,上繪了細細的工筆蘭花草蟲;紫檀雕的一只芡筒並一只過籠,上頭只極細地雕了一轉兒蘭草葉;湘竹制的一對食釣、一對糞鏟,上頭刻的花紋是流水白沙;一把黃銅戥秤,盡素的,紋飾一無;最後是一只鏤了兩對四幅八寶浮雲結並繪水落石出紋的牙雕門芯葫蘆——真個樣樣俱備,色|色精致,都整整齊齊排在匣中。

原來章回深知其父,這章望的平生興趣,與他祖父章霈並其他叔伯不同,金石古玩、花草字畫之外,頭一等愛的乃是蟋蟀叫蟈之類鳴蟲,故而特意尋來這些精致蟲具獻上。章望一見果然大喜,當即撂下硯台,取了這匣子,將各色蟲罐並器具取出鑒看。看一件,贊一件;贊一件,又看一件。一一看畢,顏色愈喜,將蟲罐蟲具原樣收回匣子,就雙手捧在懷中,乃令章回熄了炭爐,端了硯,隨自己回所居東跨院正房去,口中一徑地說︰「這等難得物件,必是當密密收藏,隨時把玩。」

章回這份禮,原是投其所好,卻也不曾料到章望能如此歡喜。但父親滿意,他也極是高興,依言熄了爐火、閉了花房門窗,笑著跟隨他回上房去。

不多時,父子二人已到上房。章望親自將那蟲具匣子收藏起來,這才到房中與章回兩個坐下。這時尹純便過來請示擺飯,原來已到了午飯時辰。章望又問家里其他人行動。尹純回報說,老太太等一眾女眷就在天寧寺院所轄下素齋館用午飯,飯後便回;章霈等縣學里詩會,向來是要近晚時才歸的;而府里負責主持壽禮諸事的章魁,卻是先吃了飯,此刻又出府置辦各色用具去了。章望听這樣說,就知道此刻府中並無其他主人,便叫將午飯擺在房中。父子兩個換過衣服,打發下人們都出了房去,只留尹純陪坐。三人也不拘禮,說笑間自在用了飯食。

飯後章回便依先前父子兩個所言,又拿了自己早先預備下的禮單,同尹純一起商議著,重新擬出一份給南京的謝禮單子來。擬好後與章望看過,又添刪了三四項,這才工工整整謄抄了兩份,一份請章望親自落款加識,封好了書信;一份交與尹純,按單子到庫房里檢點物品,包裹裝箱。一一處置畢,章望也乏了,就往旁邊自己書房里暖榻上歇晝去了。

這邊章回則叫過尹純,到院東廂自己屋里去坐。兩人在屋里坐定,伺候的小子奉過茶,又隨意吃了些過口茶點,章回這才肅容正色,細細地問起府中諸事安排來。尹純倒也盡心,知道章回三年不曾回家,忙把這三年來府中婚喪嫁娶、親戚往來大事先與他梳理了一遍,又將府中此刻院落居所安排、各處下人僕婦職司一一地告訴他,末了又請章回一起去查看為李家舅老太爺安排下的院落房舍。

章回將尹純所說與自己所記比對,其變化倒也不算太多,就將它都記在心里。也應了尹純之請,嘴上自然少不得要說︰「純叔布置,再不能有什麼不周到處。」腳下卻是由他引著一路往那邊院子里去,一邊又說些李家舅老太爺的性情喜好,需做的細節安排。

原來這位李家舅老太爺乃是章回祖母李氏的父親、章望的外祖父,名淨,字清勝,少有文名,乃是兩榜進士出身,曾任翰林掌院、國子監祭酒,如今早已致仕頤養。他為人本極其端方穩重,不想到得老來,卻變得如孩童一般,一味的隨心任性、異想天開,凡事不肯听人勸言。這次章望生辰,他也不管自己將近九旬高齡,執意要來「賀壽」,李、章兩家也無可奈何,只能嚴陣以待,盡力安排服侍周到。而李淨膝下兒女眾多,孫輩成群,最喜歡的便是章望這個外孫,連帶著章回在他跟前也甚討歡心,相處時日雖不能算多,性情喜好卻是知曉的。因此尹純尹純只把此事來問章回,听他的示下。

待檢查安排完畢,章回才略松一口氣,兩人又再轉回章回的屋子。路上章回不免問︰「大哥哥去接舅太公,到底幾時家來?」

尹純笑道︰「七少爺莫急,我再打發小廝去問來。」一面說,一面果然叫人再去李府那邊迎接。尹純又對章回說︰「由大少爺出門前吩咐,讓把家里這幾年宗祠、族學並外頭義塾的供奉冊子都找出來,說七少爺家來後送到您那邊,請少爺得空就翻翻看看。」

章回一听,忙道︰「這原是父親交給大哥哥的,拿來與我看做什麼?」

尹純道︰「大少爺總是一番好意,叫送給您,我們便預備了,看什麼時候給您送到屋里去好。」頓一頓,又笑道︰「就算您不看別的,那幾處義塾,都是望大女乃女乃親自幫扶的銀角銅鈿。由大哥兒管得了旁的,這個總不好多插手。前頭您不在家,沒旁人,必得為大女乃女乃分憂;而今您家來,這些事情,好歹都該您來操心才是。」

章回听了,沒奈何笑道︰「我曉得了,回頭你叫人送過來就是。」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上房院門。剛要進去,便听前頭一陣喧嘩,小ど兒們紛紛地跑——卻是章家的老祖宗,老太君吳氏帶著女眷們回府了。

欲知這吳老太君是怎樣人物,章回拜見曾祖母情景,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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