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記憶太久遠,如果不是關止刻意提起,藍寧或許已能將之拋向爪哇國,再不去拾起來。♀
她在熱氣幻化成水蒸氣的這片刻,對關止講︰「是呵,關少爺挺會唱戲,還把昆劇團的小美女發展成了我校戲劇社編外人員。功不可沒。」
關止笑得沒皮沒臉,講︰「那是人家有實力,現在人都是國家一級演員了,春晚沒少上,還去悉尼大劇院演過《牡丹亭》。我多有眼光呀!」
萬麗銀直在嚷︰「飯好了沒?別顧著小夫妻說私話。」
左鄰右里笑道︰「小夫妻很恩愛,你就等著分出力氣抱外孫子吧!」
萬麗銀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縫,口里卻說︰「還早還早。」
關止看到了,笑道︰「你媽和我媽也差不多。」
藍寧把碗筷塞他手里頭,講︰「差許多好不好?」
一家子在飯桌上把關止的生日宴菜單討論了一番,藍森問關止︰「你爺爺愛吃什麼?」
關止答︰「我爺爺是東北人,听說早年吃東北菜,後來跟著吃淮揚菜上海菜。」
藍森就同女兒打商量︰「寧寧,你就臨時抱一下佛腳?」
關止也瞅著藍寧,藍寧便點點頭。吃完了飯,關止幫著萬麗銀洗碗。藍森泡了壺茶,同女兒說︰「邵年紀大了,一個人挺孤單。」
藍寧講︰「爸,我懂你們意思。」
藍森模模女兒的頭︰「外公也是希望這樣做的。」
藍寧鼻子一酸,她捏捏鼻子,講︰「爸,當初我是不是特別不講道理?特別任性?」
藍森笑著嘆氣︰「你和你媽當初差點沒把我當階級敵人打壓。」
當年七十五歲的萬則萱在飯桌上向女兒女婿提出要結婚的事情,簡直是一道晴空霹靂劈開這個家庭的平靜。
萬麗銀首先跳起來反對,聲淚俱下,表示自己絕非拋開老父的不孝女,老父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倒抽了兒女的嘴巴。♀
藍寧也悶掉,她抱著外公的手,問︰「外公,你不要跟我們住了嗎?」
後來他們知道了萬則萱想要結婚的對象是誰之後,是霹靂之上又劈了一道雷。
萬麗銀對老公和女兒講︰「他們家是什麼身份?我的老爸爸要當這種家庭的第三者,能有什麼好果子?」
藍森勸妻子︰「你別想的這麼復雜,爸爸這麼大年紀了,他會處理好的。」
萬麗銀對丈夫吼︰「我復雜?我活了大半輩子,我的老爸爸卻給我來了段這麼棘手的黃昏戀,你還覺得我想的復雜?」她還攛掇藍寧,「去,你去勸你外公,你外公最疼你,不要讓他做傻事。」
藍寧根本就是傻了,她的外公,最最親愛的外公的黃昏戀,竟然還是做了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她沒辦法接受,又要想辦法挽回。
她想到了一個最歪的歪點子,她去找了關止。那時候他同昆劇團的花旦因《玉簪記》結緣,正在蜜運中。這令藍寧覺得難為,但又憑著初生牛犢的一股氣,發誓難為也要為。
藍寧在麥記里,請關止吃了兩個漢堡兩包薯條,把自己的意願講了出來。
關止斜睨她,幾乎是冷笑︰「你在異想天開?」
藍寧說︰「我是勢在必行。」
「你認為會有多大效果?」
「不管,我只要你家和我家天下太平。」
「藍寧,你的時間長度是多少?幾個月?一年?還是兩年三年?直到老人——」他沒說下去。
藍寧耷拉著頭,她也在想這個問題。她想的重點是,如果她和關止談戀愛,兩個老人就會覺得尷尬和慚愧,說不定懸崖勒馬,就此了結這段黃的黃昏j□j,外公也不用背負第三者的罵名。
她抬起頭來,有無比堅定的決心,她說︰「我不管,時間並不是問題。」
第二天,關止開了輛法拉利在校門口等著她。
藍寧驚訝︰「乖乖,這一上大馬路不要被警察叔叔盯死?」
關止為她開車門︰「廢話少說,上來。」
在古北兜了三四圈之後,他們便成為校園里最拉風的一對情侶,他經常送她回家,只要她的外公在家。
他們手挽著手,一起去見了尚有聯系的兒時好友,那些鄰居小孩兒如今都長大成人,見他二人談戀愛,差點沒跌碎眼鏡,直嘆緣分的奇妙。
藍寧有點別扭,但是關止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往懷里一扯。這讓藍寧不自在了很多天,但是效果顯著。
兒時好友把話傳給了各自父母,在公用灶間結出深厚情誼的老鄰居們很快就把話傳到了萬則萱的耳朵里。
外公沒說什麼,晚上給藍寧做了紅棗蓮子羹,坐在藍寧身邊,問︰「你很喜歡關止?」
藍寧心慌意亂地答︰「唔。」
外公粗糙的手撫過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講︰「外公曉得了。」
藍寧看著外公佝僂著背走出自己的房門,她低下頭,外公孤寂的影子被台燈掃在地板上,斜斜的古藤老枝,這麼形單影只。
她凝著眼看,眼里淚花開始亂轉。她想,也許她是錯的。但是路已走,不好退。她又想,她是為了外公好,為了保住外公的晚節。
十八歲的藍寧,只有一股蠻勇和沖動,人情世故,一竅不通,自己自轉,就以為全世界都要圍著自己公轉。她打定主意,堅決付諸行動。
關止把個男朋友做的挺像樣,幫她打水送飯,她只覺得只要在外公面前做戲就好,在學校里做,實在是多余,便處處推諉,堅決撇清。
到了新年里,關止請她一起出席學生會辦的新年舞會,她手頭也正沒閑事,人也無聊,倒是答應了去玩玩。
舞會里麗影雙雙,有美貌女孩過來約關止跳舞,藍寧大度放行。關止側頭看她,似乎笑帶譏誚。
藍寧不管他,只講︰「害你和小花旦分手,我越想越內疚。」
他真的嘲笑她了︰「你就少貓哭耗子假慈悲。」
他大方和女同學下舞池跳舞。這個人實在是個耍樂高手,能唱戲能跳舞,听說唱歌也唱的好,網球桌球CS樣樣精通,到哪里都能成焦點。
舞廳里燈紅酒綠,大學生假裝在靡靡之音之下學習長大成人,其實也只不過是一幫大孩子而已。藍寧窩在角落里吸果汁,喝了兩口,她看到嚴宥然在門外招手。
嚴宥然來通知她︰「經管系組織案例考察小組,找來‘童夢’董事長做報告。」
藍寧非常積極︰「我要去我要去。」
嚴宥然講︰「經管系才去三個人。」她得意地拍藍寧的肩,「可是我為咱們爭取到兩個名額,讓他們照顧中文系的積極分子。」
藍寧歡呼。
回頭,關止已經不在舞池里,他就站在藍寧剛才站的地方。
藍寧走過去,關止說︰「藍寧,我們已經事成,應該劃一個圓滿句點了。」
藍寧想想,爽快地講︰「那是應該的。」
關止把她從上到下看一遍,一雙桃花眼煞是犀利,眼風掃得藍寧生了氣,叉腰問他︰「你干嘛!」
他說︰「藍寧,我們今天就BYEBYE吧!」
事情或許就此了結,但是事實上,按照藍寧意想不到的方向滑去。
關止的竟然成功地離了婚。外公用畢生的積蓄,買下城隍廟附近的一間小平房,在一個平常日子,同邵領了結婚證。
她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母親坐在家里哭哭啼啼,父親在旁好言相勸。
藍寧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她打電話給關止,那頭冷冷淡淡講︰「我早知道了。」
「可是怎麼會這樣?」
關止說︰「我怎麼知道。」
父親低聲拉著藍寧︰「小孩子別亂攪和大人事情,快,給你外公送點松糕去,說是你和你媽做的。」
其實她的心已經軟和了,在看到外公孤單的背影之後。
那天晚上,她把朱自清的《背影》看了兩遍,次日就能帶著父親準備好的松糕上路。
外公買的新房子也只是舊房子,臨著城隍廟的古董街,門面小小的,兩層樓,下面一層比較寬敞,都可以開一間小店。
藍寧在門口看到一副竹片對聯,字是外公的字。外公自幼也是大家公子,習了一手好柳體,端的是豐神俊朗,氣宇軒昂。
對聯上寫「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心雪濤起」。
此時眼看此字,藍寧的形跟著對聯上的詩句起伏。
她硬著頭皮走進去,里頭有人在絮絮說著話,她一時沒好意思進去打攪,就站在外面听著。听到了一些話,形便起伏得更加厲害。
「明天還是回去看看外孫女兒,別再讓她難過了。孩子也不容易,這麼愛你這當外公的。」
「唉——她也黃,怎麼就想到這樣古怪的點子。」
「關止說,他們是一時沖動,不要怪孩子們。」
藍寧的臉呼啦啦火燒火燎,她的全副心思妄作小人,羞憤至極,難過無比。
她回到宿舍,正看到關止領著新女朋友經過宿舍門口,滿腔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不顧嚴宥然的攔阻,提了礦泉水瓶子就沖了出去。
其實藍寧跟父親懺悔過自己的過錯,藍森不止一次勸慰︰「大千世界,求同存異,自己成全自己一點點,也是成全別人,人生會很幸福。」
藍森的話,總能讓藍寧埋在心底的痛一點點瓦解,又有無限勇氣,面對有限人生。
她把心思調轉回來,對父親撒嬌︰「爸爸,你倒是像外公的親兒子,只是有點‘妻管嚴’。」
藍森微笑,就著小茶壺喝口茶,悠哉游哉講︰「體諒是最大的美德。」
「這次給邵辦生日宴準又是關止對你們磨了嘴皮子吧?」
廚房里,萬麗銀正在叫︰「關止,放下放下,一個男人倒什麼垃圾?」回頭對著藍寧叫︰「藍寧,去把垃圾倒了。」
藍寧嘴角要抽筋,問父親︰「老爸,關止是親媽生的,我是後娘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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