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愣了下,圓眸一瞠,看向一臉不屑的江躍天,盡管白發已鋪滿鬢角,渾身卻浸透著厲色,無一絲她認知里老人的慈祥,心里無語得很,一家人,態度卻是一人一個樣,若不是自己抗壓能力好,必定被這家人冰火三重天的待人模式給逼瘋,可再怎麼不滿,畢竟是長者,不好拂了他意,只是順了他的意緩慢道︰「沒關系的。」
這樣的氣氛下,總是令人倍感壓抑的,莫然也沒再過多的表露情緒,只是安靜的坐在沙發角落,神思飛游,偶爾傅雲在她耳邊說說家常話她便听著,或是置之一笑,或是簡單的回答幾句,卻明顯沒了方才的親近,仿佛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的假象。
傅雲也知道,方才丈夫的話必是讓莫然不好受的,幾十年了,他永遠都是這股脾氣,她也無可奈何,如果能改的話,也許當初江黎便不會走,可是,事已至此,終究,是不可能的了,她偏頭看了眼身邊的莫然,依舊低頭安靜的坐著,心微微顫了下。
江躍天仍舊寒氣逼人,甚至連正眼都不願意看她一下,對于他的態度,莫然著實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讓小舅將自己接來,為何到了卻是這般對待,她並不是妄想,奢求多麼優偓的待遇,只不過,怎麼說,起碼的長輩隊晚輩的和藹還是要的吧?而眼下,她在江躍天眼里看到的,只有不耐煩和不屑一顧。
她想,自己或許知道當初母親離家時面對的究竟是怎麼兩難的局面了。
沒過了多久江宸曄也從樓上下來了,一便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卻是什麼也不說,莫然是斜著身子坐的,這樣的角度,便是隨便一抬頭,就會直直對上那雙冷眸,凌厲的目光,時刻包圍充斥。
這家子人,真是奇怪得很,任何一個磁場,似乎都極不相容。
溫度幾乎降到了冰點之下,平日里的她其實是很愛玩鬧的,而眼下的氛圍之中,甚至連動一下都覺得別扭,好幾次想拿手機出來上上網消遣,不小心瞥到身邊的人,或是踫觸到懾人的眸光,默默進了口袋的手又偷偷收了回來。
好在,從學校出來的時間並不算早,終是熬到了吃飯的點,莫然並不覺得自己會有多少胃口,只是,她抽痛的筋,牽動著自己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一個舒緩的機會,而,吃飯,便是一個契機了。
身邊的傅雲親切的招呼著她,眼見外公小舅倆父子起了身,壓抑的心,才稍稍抒解,偷著錘了幾下酸痛的肩,跟在傅雲後面。
飯桌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整個諾大的餐廳里,只有碗筷之間踫撞的聲音。自然是食不知味,莫然只是低著頭一口接一口的扒飯,偶爾才夾點轉到自己面前的菜,絲毫不管是否對了自己的喜好,就直接送到嘴里,合著口飯便囫圇吞咽下去。
碗里被兀的塞進一塊東西時,她正低頭往嘴里送飯,一下子愣住,視線順著筷子看過去,一眼便見了面帶慈笑的傅雲,,不禁有些尷尬。
「別光顧著吃飯,多吃點菜,你嘗嘗這紅燒獅子頭,可是張媽的拿手好菜。」
只是呆呆地看著,卻不知該如何接話,凝神,盯著那雙柔目,微頓,才低低地嗯了聲。
「宸曄,明天高中也該放假了吧?記得叫若瑜過來玩玩,也都許久不過來了,你那二哥恐怕也已經將我忘了。
哼,倒是一個比一個沒有良心,你也得給我認真點,少出去拈花惹草,听說最近宋青山的孫女老粘著你,我看挺好的,畢竟宋家跟咱們是世交,身家清白,你也28了,該成家了,總這麼野著也不是辦法。」
「嗯,我自有分寸。」良久,她低著頭靜靜地听著,略微嘶啞的嗓音,悠悠響起。
不知怎麼的,莫然總覺得這話里有些別樣的深意,也是那一瞬,她不自覺地抬起頭,便看到了江宸曄微微勾起的唇,透著一股浸入心脾的涼意,那鋒利的眸光突然轉投向她時,心,咯 一下,握住的筷子差點從手里掉下去。
吃了飯,許是因為神經太過緊張,乏的很,傅雲也看出來了,便拉著莫然去了給她安排的臥室,說了幾句話,傅雲囑咐她好好休息一下便走了,臨出門時還特地告訴她衣櫃里頭的衣服全是小舅給置辦的,叫她不要拘束,其實他們都只是表面上的紙老虎罷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應答了聲,心底里卻並不贊同。
好在,她站在門口,看著漸漸隱去的身影,溫暖的笑掛在臉上,這個看似冷漠的家里,卻有一個慈祥的存在,一點點消融掉那些冰凍三尺的目光。
原地呆愣了良久,莫然揉了下酸脹的肩,這才挪動了步子,房里有配套的浴室,好好的洗個澡睡個好覺,這絕對就是她目前最大的願望了,走到衣櫥前,懶散地打開衣櫃,只是隨意挑了件看著普通點的睡衣,忍不住瞅了眼尺碼,卻無意間看到了商標上的數字,心,猛地,一跳,令人咋舌的價格。
手用力拍了下腦門,心想這種地方決計不能呆太久,否則不單只是人要發霉,連價值觀都會被嚴重扭曲。
再怎麼暫時也無法改變,她晃著腦袋,懶得再想,才瞟了眼尺碼,竟是剛剛好,又翻了翻其他衣服,尺寸竟也剛好合適,不知怎麼的,她便突然想起那晚的事,霸道的懷抱,唇齒糾纏,唇齒糾纏……
心猛地一跳,莫然從胡亂的回憶里鑽出來,手模上已經發燙的臉,不禁低低咒罵,轉身奔進了浴室。
江宸曄還是一聲不吭的坐在沙發里,傅雲凝眸看了眼,緩慢地走到他身邊坐下,靜默了許久疲倦的聲音才輕緩響起,「宸曄,你爸剛剛說的那個宋青山東的孫女是怎麼回事?」
他失神的眸中這才有了閃爍的微光,卻只是平淡道,「剛認識不久罷了,算不上熟交。」
「宋憶朵那孩子我也見過,各方面確實不錯,不過,我不同意你爸的意見,我覺得你們沒必要有進一步的發展。」
「為什麼?」
「年齡小了些,為人處事都不是很成熟,並不是做妻子的好人選。」說話間,傅雲微頷首,眼底閃爍,並未直視身邊的人。
「媽,我記得你說過不管怎樣的女人只要我喜歡便可,怎麼現在…」江宸曄頓了頓,斜眼一瞟,視線觸及僵住的身子,卻只是夠了桌上的煙盒,抽出根點上,夾在雙指尖,深深吸了口,煙圈從鼻息間緩緩貫出,回旋之上,化作一縷淡渺薄霧。
傅雲沒有再接話,他只是淡然的看著指間的煙,星芒微光一閃一滅間,已燃了半截手指那麼長,燒過的灰燼並未斷下,有些扭曲的掛在上面,江宸曄勾唇一抿,手小心地挪到煙灰缸上,指尖一彈,落,散飛四處。
復而又將煙頭碾滅,他輕咳了聲,站起,沉聲道,「該怎麼做,我自己清楚,您就不用操心了,晚了,您早點休息,我回去了。」
「等會兒。」傅雲見他轉身便要走,猛地抬頭,急急喊道。
「還有什麼事嗎?」他駐足,並未回頭。
「今晚就別走了,你也很久沒住過家里頭了,還有……」她張著嘴,卻吐不出字來,思忖了良久,才重重地吐出口氣,「明天帶著莫然去你那兒住幾天,順便出去玩玩玩,家里…實在有些壓抑了。」
j□j的背影一僵,未置一語,隨機邁開步子,朝前走去。傅雲有些失落的倒靠在沙發上,心里五味雜陳,那道身影卻在拐角處轉身,上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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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然第一次發覺,自己居然還有認床的毛病,明明困得很,輾轉反側也未曾入睡,她認命的仰面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盯著沒入黑暗里的天花板,直到眼楮有些酸痛才借著窗外透進來冰冷的月光,模了床頭櫃上的手機,竟然,已經是晚上12點了。
掀起被子蒙在腦袋上,她死死地閉上眼,兩手反復揉捏太陽穴,然而,舒服是舒服了,被摧殘到僅剩的睡意也消磨殆盡,郁悶充斥了胸腔,似橫插著根木棍似的堵得難受,終是受不了,一秒爆發,她一咕嚕翻坐起來,雙手插入頭發用力的扯,腦袋里如同點燃了**包,一陣陣轟轟聲。
她想,自己莫非是得了神經衰弱,煩躁得滋生了欲去撞牆的沖動,這樣低迷的心情,幾乎是以往19年內從未有過的,她心態很好,很少會被外物影響,即便是臨近高考那段日子,也很少低沉抑郁。
而這里,不過是將將呆了不到半日的時間,她此刻的感覺,似乎已在天堂地獄間晃蕩了個來回,身心疲憊,總覺得在這片空間下連呼吸都費勁,頗有一口氣提不上來便要當場橫尸的架勢。
懶得再想白間發生的那些事,她翻身,下了床,沖到浴室,開了水龍頭便將腦袋湊到了下面,冰涼刺骨,順著額際緩緩經眼眸鼻尖趟落脖頸,暫時的封住內心的躁動,許久,直到皮膚已經察覺不到水流過的存在,她才抬起頭,一把抹掉滿臉的水痕。
莫然也不知曉自己是怎麼了,也許是口渴了,或者是想出去透透氣,莫名其妙地就出了房門,如同只失了魂魄的軀殼在走廊里游曳。
猛然撞到一堵軟牆,她才揉著撞疼了的鼻子,頹然,半眯著眼楮抬了頭,瞬間似涼水澆頭,身子搖晃退了步,錯亂的神經牽引飄散的魂靈,聚集,清醒……
悔意升騰,莫然懊惱不已,如若知道會踫到他,即便是憋死在那間壓抑的房里也決計不會走出那扇門,可偏偏,這世間,最缺的,就是後悔藥。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疑問,那晚,他是否知道自己與他的關系,如果知道…為何…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兀的抬頭,卻直直對上,那雙暗黑里如漩渦般的黑眸,只在瞳仁中心有一小點微弱的光亮,妄想循著那絲光亮看清江宸曄的表情,卻險些別吸了進去。
不禁撫上胸口,她听見自己略帶些嘶啞的聲音穿透死寂,「小舅。」
除了那雙眸,依舊看不到任何東西……
半夜睡醒,嗓子干澀的疼,才出來喝水,哪想……江宸曄微眯著眼看著突然出現的聲影,細小的動作悉數落入眼中,直到怯懦中夾帶著些堅韌的聲音鑽入耳中,他才沉聲應下,「大晚上不睡覺出來瞎晃?」
沒想他居然會這樣問自己,莫然有些慌神,卻仍舊佯裝鎮定,眼球逡巡一圈,應聲道,「渴了,出來喝水。」
「嗯。」江宸曄淡淡回應,收了眸色,繞開她欲下樓。
光滑的衣料,擦過莫然的肩,心底的疑問突地竄到的嗓子眼,她急急轉身,看向離自己愈發遠的背影,低聲喊道,「小舅!」
背影明顯一頓,腳步停下,她深深喘息,緩緩出聲,「那晚……」
「我也是早兩天才看到你的照片。」
話直直被打斷,莫然垂眸暗忖,抬頭之際,看到的,只有隱入樓梯拐角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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