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若櫟輕輕走過來,敲一下他開著的辦公室門,可是路非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下面那兩張照片上,根本沒注意到她。
第一張照片上,辛辰穿著一件不合身的深橄欖色男式獵裝長外套,頭上戴著頂黑色棒球帽,鼻梁上架了一個大大的戶外用太陽鏡,口鼻處纏了條別致的迷彩圖案戶外頭巾,將臉的下半部遮得嚴嚴實實,背景是一片迷濛的風沙,這正是北京刮沙塵暴天氣街頭女孩子不得不出門時的打扮。天色晦暗,她對著鏡頭,身形顯得單薄而孤獨,帶著孤獨蕭索之意。
另一張照片一看而知是北京西客站入口,燈光下辛辰周圍全是熙熙攘攘來往的人流,她穿著薄薄一件運動外套,沒戴帽子和太陽鏡,那條迷彩頭巾拉下來松松圍在頸上,手里拎了一個不大的包,正回身揮手,光線昏暗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路非的左手緊緊握攏成拳,完全怔住。紀若櫟走進來︰「路非,姐姐的秘書說她馬上開完會出來,你事情做完沒有?」路非竟然毫無反應。
紀若櫟疑惑地繞過來,一眼也看到了這兩張照片,她不能置信地湊近一點細看,然後側頭,與路非的視線觸踫到了一起。
他們同時確定,他們和她曾經面對面站著,離得很近很近,甚至還打了招呼。
路非于那年2月底返回北京工作,路是將名下一套地段良好的精裝修房子交給他居住,但里面空蕩蕩的沒有家具。路非剛接手工作,忙碌得厲害,只好住寫字樓附近的酒店,打算等有時間後再添置生活用品搬進去。
紀若櫟主動要求幫他去采購,並笑稱︰「我投幾份了簡歷,在等工作通知,現在很空閑。女人天生就對買這些東西布置房子有興趣,我保證顧及你的品味,絕對不會弄得脂粉氣的。」
路非卻情不過,將鑰匙交給了她,同時遞給她一張信用卡,請她直接刷卡支付費用。
到了三月底,北京沒有什麼春天的氣息,倒是沙塵暴鋪天蓋地襲來,天空成了土黃色,空氣中是無處不在的細細沙塵,讓人難以呼吸,紀若櫟是南方人,根本適應不了這種惡劣氣候,她感冒了,卻仍然一趟趟跑著各大家居城,精恤選比較,那個過程讓充滿愉悅。
路非周末仍有工作要做,快到中午時開車過去,紀若櫟已經先來了,一邊咳嗽,一邊指揮工人掛窗簾,三居室的房間內所有的家具已經擺放得井然有序,連床上用品都齊備了,果然色調樣式和諧而低調,符合他的趣味。送走工人,路非說謝謝,她卻只笑道︰「讓我好好過了一回癮。真好。」她擺弄著一件水晶擺設,突然回頭看著路非,「現在你的房子全打上我的印記了,看你以後還怎麼帶別的女孩子回來。」
她不是頭一次做暗示,然而路非並沒什麼反應,只看著窗外出神︰「這個時間,我以前住的城市已經春意很濃了。」
紀若櫟的心怦然一動,他很少談及他生活過的地方,她因為工作關系偶遇了他的大學同學丁曉晴,回來提起,他也只淡淡帶過。
「似乎現在應該到了你母校著名的櫻花開放的時間了,不知道和華盛頓那邊比有什麼不同。真想去你們學校看看。」
路非長久的沉默,紀若櫟記得那天丁曉晴含笑跟他透露的八卦,續加快,正要說話,路非笑了︰「不早了,走吧,去吃飯。」
兩人下樓,準備步行去附近不遠的餐館,紀若櫟指一下他車邊不遠處站的一個女子,有點納悶地說︰「那個女孩子似乎在等人,我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站這了,可憐,這麼大的風沙。」
路非剛才停車時已經看到她了,他只不在意地瞟了一眼,只見那女孩子穿著件件空蕩的男式長外套,袖子挽起一點,戴著一副大大的戶外太陽鏡,面孔上蒙著迷彩頭巾,一動不動筆直站著,完全無視周圍的漫天風沙,棒球帽和衣服上都已經落了薄薄一層沙塵。
他心神不屬,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這個時間,的確到了母校櫻花開放的時節,曾經無數次在他夢里飄揚而下的,仍然落在那個女孩子肩上嗎?此時為她拂去的那雙手又是屬于誰。
他也曾在春天出差到過日本京都,那時櫻花隔一周才會盛開,接待方感嘆時間不巧,他卻根本不覺得遺憾。沒有花下熟悉的身影,即使躬逢其盛,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
紀若櫟看得有些不忍,走過那女孩身邊,遲疑一下,停住腳步回頭柔聲說道︰「小姐,風沙太大,站外面太久,當心身體受不了。」
她轉頭正對著她,停了一會,聲音嘶啞而帶著甕聲甕氣地說︰「謝謝你,我在等一個人。」
「可以給他打電話呀。」
她沉默一下,說︰「不用了,我大概等不到他了,再站會就走。」
這樣奇怪的回答,紀若櫟只好不再說什麼,和路非繼續向餐館走去,一邊說︰「待會再去那邊超市,把你的冰箱填滿,晚上我來給你露一手,我的菜做得很不錯的。」
「不用這麼麻煩。」
「趁你的信用卡還在我這,我要花個夠。」紀若櫟笑道,走出很遠,卻又回頭,看看仍一動不動站那的女孩子,「路非,如果有女孩子這麼等你,你會不會感動?」
路非一怔,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回響在耳邊︰「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他悵然看著眼前的風沙飛揚,那點失神落在紀若櫟眼內,她頓時後悔。她一向含蓄,可是布置這個房子以後,內心的想法越來越多,再也按捺不住要去試探他,然而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他想到的顯然並不是一直痴等著他回應的自己,她只能告誡自己耐心,然後拉扯開話題。
他們吃完飯,路非讓紀若櫟等在餐館,他過來取車,卻只見那個古怪的女孩子正俯在他車頭,用手指在他落滿黃沙的前擋玻璃上寫著什麼,他在她不遠處停住腳步︰「小姐,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她的手指停住,站在他的角度,依稀可以看到似乎是一串阿拉伯數字,下面正要寫出漢字的筆劃,她俯在那里好一會,突然手一揮,拂去寫的東西,直起身子︰「不好意思,無聊亂涂而已。」她的聲音沙啞,從他身邊匆匆走過。
他們竟然曾在三年前就這樣面對面,然後擦肩而過。路非努力回憶著那天的情景,可是尋常的日子,記憶早已模糊,如同隔著沙塵,那個身影遠不及眼前這個照片清晰明確。
他再度看向嚴旭暉的博客︰每個少年都會老去,誰的青春能夠不朽。那麼,那個少女就在那一天悄然老去,她奠真、她的愛嬌、她毫不遲疑的愛……湮沒在了時間的風沙里。
而他甚至沒能伸手挽留。
他的決定永遠慢了一步,他甚至不能歸咎于不可測的命運。從小到大,他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安排自己的生活,決定自己要做的妥協和堅持,但是,他並沒有為辛辰有過堅持。
紀若櫟看著路非,遲疑一下才說︰「這麼說,她去找過你,卻看到了我們在一起。」
路非咬緊牙不說話。當然,他回國之前,就給辛笛發了郵件,告訴他住處的地址,「姐姐把房子和車都準備好了,我打算借住這里,到辦公室還算交通方便」,辛笛回郵件還感嘆,「似乎離國展也挺近,以後再去北京看服裝展,我可以順道來看你」。那麼,辛辰至少是看到了這個郵件。
他以往經常與辛笛聯系,報告行蹤,也是存著一點希冀,希望辛笛會跟辛辰提起自己,那麼兩人之間算得上有點間接的聯系。然而回到北京,與辛辰的距離不過1000公里,一方面剛接手的工作忙碌繁雜,另一方面,他情怯了,不知道怎麼去面對有男友的辛辰。
可是辛辰仍然比他勇敢,她來了北京,並且主動來找他了。意識到這一點,路非只覺得心猛然加快了跳動。
她的面孔她的聲音無數次縈繞他心頭夢中,可是他竟然面對著她,听到她說話,卻沒有認出她。更糟糕的是,他和一個女孩子進進出出,從她身邊走過來又走過去。
看著路非沉默得神思不屬,紀若櫟突然大怒了,厲聲說道︰「這算什麼,你是不是要歸罪于我,我出現得不合時宜,攪了你們的久別重逢?她完全可以出聲叫你嘛,那樣不聲不響來又不聲不響離開,她到底想干什麼?真讓人惡心,本來大家都可以省些事,我大不了傷心幾天,然後自動退場就好了,也不用再多這幾年不明不白的戀愛、訂婚再取消婚約。」
為什麼?路非同樣在心里追問。這個一向驕傲的女孩子,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就起了誤會嗎?可是她一向坦率而直接,沒必要一言不發離開。莫非她仍然記著分開時說的話,于是恨自己主動找上門來卻看到了這一幕。
「你們兩個倒真是很般配啊,都完全漠視他人的感情,把別人的命運看成你們偉大愛情的背景。是在玩戲劇人生嗎?」紀若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怒不可遏地說,「你們兩個玩就好,為什麼要拉扯上我?」
「你這樣說,對她並不公平。拉扯上你的只是我,我很抱歉,跟她沒有關系。」
他看著她,聲音平靜,似乎在講述一個干巴巴的事實,沒有透露出感j□j彩。當然,這樣鎮定的路非她並不陌生。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表現得冷靜自持,從來不輕易情緒的波動。而她正是被他的這份略帶孤高疏離憚度吸引,一點點陷進情網不能自拔。
她居然一度以為已經與他足夠親密,突破了他的淡漠,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如同系上鉛塊般沉重墜落︰「你是在諷刺我了,路非,想不到你也有刻薄的時候。你和我一樣清楚,是我努力痴纏幾年才換到了你的拉扯。所以我更恨她,她有什麼資格這樣扮偉大?」
「你不了解她,她從來不屑于扮什麼,我想,」路非的聲音苦澀低沉,「她只是對我徹底失望了。」
路是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看著神情異常的兩個人,略微詫異,她約了紀若櫟、路非晚上一塊吃飯︰「我才開完會,走吧。」
路非站起身︰「對不起,姐姐,麻煩你陪若櫟去吃飯吧,我有點事,先走一步。」他拿了鑰匙,誰也不看,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紀若櫟頹然坐到他的座位上,直直看著已經出現屏幕保護圖案的電腦前,眼前浮現的全是兩人相識相處的情形。
路是嘆氣,走過來拍拍她的肩頭︰「若櫟,我去深圳開會,媽媽叫我過去,讓我一定勸你們好好溝通,不要隨便說分手。我也答應了她,打算趁今天約你們吃飯,認真談一下。可是現在突然覺得,再拖下去,對你不公平。」
紀若櫟的眼中一陣酸澀︰「愛情里哪有公平可言?」
「說得也是,我們總會為某個人放棄自己的堅持。」路是也有點惆悵,「不過,還是不要放棄自我的好。」
「姐姐,你會這樣牽掛初戀嗎?」
路是一怔,記起自己曾跟一個小女孩回憶過初戀,而那個女孩毫不遲疑地堅持讓她在很長時間都對自己的生活起了小小置疑。
可是她現在只能苦笑搖頭︰「初戀在我心中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了,不過每個人大概都會自覺不自覺把某一段感情看得特別重要一些,不一定非得是初戀,也許是因為一段時光、一個回憶有特殊意義,也許是因為付出得足夠多,而以後再沒有那樣付出的心力和機會。」
「是呀,他把他的那份回憶神聖化了,相比之下,別的都無足輕重可以放棄了,哪怕我們在一起也有很開心的日子。」
當然他們一樣有過非常愉快的回憶,路非含笑的溫柔神情浮現在她眼前,那個愉悅當然不是假的,可是現在想來份外諷刺。所有的開心都似乎罩上了陰影,用現在嚴厲審視的目光看去,她突然發現,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只是她都刻意忽略了。愛情讓人如此盲目,她只能苦澀地想,她從來沒有選擇,如果給她機會,不知道她是願意甘心一直盲目下去,還是清醒接受現實。
「你是一個很好相處的女孩子,若櫟,又對路非足夠用心,我一點不懷疑,他和你在一起會開心。可是人都是貪心的,付出越多,想要得到的也會越來越多。你現在想的可能是和他結婚就好,遲早你會發現,自己得到的並不完整,一樣會不平衡,一樣會怨恨憑什麼婚姻只是靠你的努力在維護。听姐姐的話,算了吧。」
是這樣嗎?紀若櫟失神地想。
「大家都勸我算了,我再不算,又能怎麼樣?好象只剩去對著叔叔阿姨哭的一條路,可是以他現在這個堅決,我真要那麼做,不要說回頭,我們大概都沒再見面的余地了。」紀若櫟伸手踫一下鼠標,看著顯示屏上屏保圖案散開,照片重新出現在眼前,停了好一會才說,「我也膩味了,姐姐,本來我還想爭取一下,現在一看,好象沒必要費這個事,希望他不會後悔不會失望。」
(汗死,這樣修文,居然還有一個問題,其他章節字數都高于原來,沒有問題,但本章字數略少,竟然修不了,只好把這點廢話加在下面,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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