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端著木盒走進李家後廚,趁著別的下人沒注意,輕手輕腳地湊到夏管家身邊低聲說︰「今兒還有一件事想求您,可否行個方便?」
「哦?」夏管家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沉著臉說︰「你小子看著老實,沒曾想花花腸子還不少呀!當我不知道?上次有幸見到三小姐一面,你那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我丑話可說在前頭,秀色可餐是不假,但三小姐這等神仙似的人物卻不是你高攀得起的!能看上一眼,吃到賞下來的吃食,你就該念佛了!」
「不不……」虎子一張黑臉漲的通紅,猶如面上覆著一塊新嫁娘的喜帕「您誤會了……是這麼回事,咱東家分給咱家一些油,我帶了些出來,本想倒給油鋪換些錢來貼補家用,可咱沒有熟人引見,好多鋪子都死壓低價。♀******請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節*****所以……您看,您主家家大業大,這後廚里用量也大,可否請您行個方便,幫我收一收?這不,上次承三小姐好心賞了碗麻辣疙瘩,我就用那碗裝了一些油過來,您瞧瞧?」
語畢,虎子快速揭開木盒,從角落里撈起一個用油紙掩著的食盒,又從食盒里端出一碗又清又亮的油。他側身擋住旁人的視線,一臉期待地看著夏管家。
夏管家湊過頭來瞧了瞧,慢慢皺起眉頭「恐怕……這不大合規矩……」
「不成嗎?這……這是為啥?」虎子頓時有些傻眼。
要說這李家後廚的夏管家,那也是個一等伶俐人。他為人豪爽,干練幽默,平日里極好說話,且似乎對虎子青眼有加,每每遇到虎子來送點心,他都會過來拉兩句話,討論些做點心的門道。
正因為如此,虎子以為求他收一些油不算難事,沒想到會被一口回絕。
夏管家見虎子一臉失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捻須笑道︰「你有所不知,這大戶人家最是講究,規矩大過天!你別瞧我看似坐得穩,可到底也只是個當下人的!我雖在後廚采買這宗說得上話,但從哪兒進貨都有定數,這分內的事,主子們可不喜歡由著下人弄巧,你瞧瞧,這里進進出出的多少雙眼楮盯著?」
夏管家有意拔高了幾分嗓門,聞言,後廚里許多人不動身色地繞開去,逐漸在夏管家和虎子身邊留出一片空地。♀
虎子並未察覺到不對,只是模模後腦勺,緊張地看著夏管家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干笑道︰「沒……可不敢讓您弄巧!這些都是好油,咱也不會弄虛作假那一套……這要不是揭不開鍋,也不能來為難您……」
「哦?怎麼說?家中有困難?」夏管家挑了挑眉頭,示意虎子往下說。
虎子猶豫片刻,想到劉娟兒那張充滿期盼的小臉,便狠下心來,滿臉難堪地將東家克扣月餉,爹娘離心爭吵,幼妹食不果月復等事揀著能說的對夏管家一通傾訴,短短十來句話說完,他的背心被冷汗浸得透濕。
虎子平日甚少與體面人物打交道,如夏管家和劉捕頭這樣的人,已經算是他眼中的權貴者。雖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他如今舌忝著臉求人,也只好無師自通地渲染了幾分,說得是字字悲心,句句堪憐,听得夏管家滿臉陰雲。
大鍋里咕嚕咕嚕煮著湯水,廚工婆子和粗使丫頭們在後廚里進進出出,目不斜視,仿佛壓根沒瞧見虎子與夏管家這兩個大活人。
虎子只顧著說服夏管家,又兼年少純良,並未能察覺到這後廚里的詭異氛圍。
虎子不知,這夏如實卻不是一號簡單人物!他十四歲賣入李家為僕,吃苦受累五六年,一遭得到後廚大管家的青眼,又做了上十年的廚工,才慢慢爬到如今的位置。自打管上采買後,夏如實便大展拳腳,迅速穩固了自己的地位。
他眼光獨到,總能買到讓主子可心的食材。兼有幾房妻妾爭風吃醋時,愛在飲食上動心思,多少人來拉攏討好,他卻巍然不動,一心衛主。
這種種遭遭數下來,夏如實雖只是個二管家,卻在主子面前十分得臉。他私下里用盡手段黨同伐異,架空了大管家的實權,又任人唯親,卻賺盡好名聲!
「爺,您信我一次,抬抬手,賞咱一條活路……」虎子自覺已好話說盡,只好一臉忍辱負重地對著夏管家卑躬屈膝,幾乎跪倒在地上。
夏管家伸手扶了他一把,板著臉沉聲道︰「別叫我爺,我算哪門子的爺?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以後的日子還長,總有不得不跪的時候!我雖沒什麼見識,但也知道莫欺少年窮的道理。行了,這油我就按市價給你收了!雖不敢給主子用,但用在下人身上還是不打緊的!這麼多下人,總也要吃飯呀!」
「真的!」虎子眼前一亮,喜笑顏開地作了個揖「您大慈大悲,定有好報!」
夏管家鄭重地對他搖搖頭,捻著胡須說︰「我可不算哪門子大善人,只是暫且有能力幫扶你一把。你年輕,還不通人情世故,且听我說幾句。這買賣就是買賣,我出錢,你出貨,銀貨兩訖,公平對等。買賣不是施舍,你面上可以舌燦蓮花,心中卻要謹記自尊自重。做人油滑于世容易,守本真心卻難得!我就喜歡你的一個真,所以願意拉拔你,切記,以後莫要在我面前套虛話!」
這一通教誨,讓年少的虎子听得一愣一愣,深感受益。
夏管家見他一臉虛心受教的模樣,甚覺滿意,又壓低聲音笑道︰「若是覺著在那點心作坊里憋屈,我這里卻也有條康莊大道……」
「這……」虎子一個激靈,驚疑不定地看著夏管家狡黠的笑臉。
夏管家打了個哈哈,好似什麼也沒說。他從錢袋里模出一塊碎銀子塞給虎子,又轉過身,對眾人朗聲笑道︰「這是點心作坊自己收菜籽榨的油,倒也還新鮮!我索性自掏腰包買一碗來給大家炸果子吃,也算體恤大家平日里做工的辛苦!」
听到這番話,後廚里的下人們紛紛點頭附和,拍手叫好,甚至彎腰作揖地感激夏管家寬厚待人,所有人都笑得一臉的心知肚明。
這夏管家好生厲害,身邊盡是自己的得力人!這就是所謂的一家獨大?……虎子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終于有些回過味來。
出了李家後廚,虎子跟著一個小廝返回角門處。
後廚外有一條小徑通往一處梅園,兩人剛繞過梅園的外牆,領路的小廝卻突然內急,對虎子告了聲歉就兀自跑向最近的一處假山。
那假山距此也有一箭之地,虎子在李府別院中走動時又從來都目不斜視,一時也有些不認得路,只好呆在原地傻等。
須臾,一股清風迎面而來,夾雜著些許錦囊香粉的味道。
幾個俏生生的丫鬟簇擁著兩個人由遠及近,那兩個人中身量較高的是位小姐,身量較矮的是位小少爺,虎子只錯眼瞧了個大概,便垂下頭匆忙地退到小徑一邊,生怕沖撞到哪位主子。
「小姐雖善廚藝,卻也不好天天往那腌?地兒走呀!」
「你這話可不對,那後廚若是腌?地,難道平日里吃的就干淨?」
「這小蹄子,你不說話也沒人當你是啞巴,小姐要去的地兒自然處處是干淨的!你要嫌腌?,有本事別吃飯呀!」
「你們女人家真耐煩貪吃!二叔好不容易放我休沐半日……」
「二弟弟,你明兒就要走了,不想嘗嘗我親手做的蜜豆紅棗糕?」
「那甜兮兮的糕點我才不耐煩吃,我就愛吃烤肉……」
一行人邊走邊打趣說笑,領頭的小少爺只有七八歲大小,他身穿竹葉描紋的絲綢褙子,頭戴小瓜皮帽,腳蹬魚紋短靴,手里還搖著把小折扇。
路過虎子身邊時,一個丫鬟乜斜了他一眼,脆聲問道︰「你是哪一房的小廝?呆在此處作甚?我怎麼瞧你眼生得緊?」
虎子緊張得渾身大汗,不知如何接話,只好吶吶著低頭不語。
那丫鬟是李府別院的一等大丫鬟,比普通主子還要得臉,哪里容得有人不回她的話?她不耐煩地跺了跺腳,嬌叱道︰「這是哪一房的規矩?!啞巴了不成?!」
虎子頭皮一炸,囁嚅片刻,越發說不出話來。氣氛正膠著,玉立在那丫鬟身邊的小姐突然開口道︰「銅月,這好像是上次送點心到後廚的那個小哥。」
听到三小姐的聲音,虎子又驚又喜,一時忘了避嫌,抬頭直視那聲音的主人,只見一個身量細挑,滿頭珠翠,秀麗奪人的小姐正站在小少爺身後輕輕含笑。
見虎子傻愣愣地盯著自己看,三小姐驚叫一聲,忙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嬌顏。
「大膽!哪里來的野小子?竟敢視辱我三姐姐?!」那小少爺一聲怒吼,手中折扇猛地一個飛甩,正好砸在虎子的左眼上。
北街,點心作坊的後廚里,萬氏難得下廚,正黑著臉看守灶上的湯水。
她揭開鍋蓋,見碎骨頭湯已炖的半熟,便朝鍋里倒進一斗米,胡亂撒了些鹽巴,又狠狠扣上鍋蓋。
「哼!小的敢用屎做飯,大的敢動手打人!要不是看在銀子的面上,老娘才不耐煩給你們全家做這頓斷頭飯!」萬氏自言自語地痛罵了一通,深感快意。
後廚門口,一個嬌小的身影正躲在陰暗處偷窺,她清楚地听到「銀子」、「斷頭飯」等字眼,嚇得渾身一抖,差點叫出聲來。
萬氏見燙飯的火候差不多了,便熄了灶頭,邁著小碎步朝院子里走去。
劉娟兒錯眼瞧見她龐大的身軀,急速低頭閃身躲到一邊,等萬氏走遠了,才又悄悄模進後廚里,驚疑不定地瞪著灶上的大鐵鍋。
下毒?不會吧?劉捕頭又不是吃干飯的!
劉娟兒小心地掀起鍋蓋,一股腥香味兒撲鼻而來。
鍋子里的燙飯熱氣騰騰,一些花白的碎骨在飯湯中上下沉浮,點點骨髓猶如胡椒一樣在在雪白的米粒間四處游弋,怎麼看都是一鍋香噴噴的骨頭湯燙飯。
劉娟兒猜不到萬氏弄得什麼鬼,猶豫片刻,決定大膽一試。
她用鐵勺舀起一點燙飯,斟酌著看了半天,先用舌尖舌忝了一點點,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又低頭仔細聞了聞,還是覺得沒什麼不對,終于狠心送進嘴里。
剛咽下半口,她就知道哪里不對勁了,原來這骨頭湯根本只是熬得半熟,仔細品嘗,尚能嘗到一絲血腥味。那些浮在飯湯中的骨髓給人一種炖煮費時的假象,可見那婆娘在下鍋之前還將骨頭反復敲打了一番,使得骨髓外露。
吃了一口燙飯,劉娟兒跑到條凳上坐好,等待身體的自然反應。等了半響,她也沒覺得身上有什麼不好,不痛不癢,沒覺得惡心也沒感到月復痛。
一鍋半生骨頭湯就想報復我全家?難道這用的是老鼠骨頭?劉娟兒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忙舀起一些碎骨仔細查看。
怎麼看都是豬骨!劉娟兒不屑地撇撇嘴,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有了主意!
她從櫥櫃底層的角落里端出一小碗清亮的菜油,先一勺一勺地將鍋里的燙飯逼干水,只留下稠稠的軟飯和碎骨頭。又捅開灶頭,將菜油一股腦倒進鍋里,開大火燜炸。听著鍋中 里啪啦地蹦油聲,劉娟兒得意一笑,想到晚膳就能吃到香脆可口的脆骨鍋巴飯,她忍不住開始期待夜色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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