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秋闈前一日,太岳府內的八方學子紛紛涌入紫陽縣趕考,擠爆了全縣的酒樓客棧。因剛需要求,東西北街都有不少人家將自家院落收拾出來出租給考生們,唯有東街鼓樓洞子一帶燕子胡同里的劉家人反其道而行。
劉樹強以每月八兩銀子的高價將隔壁馮家的屋子租了過來,只等馮家人搬回北街老屋後,劉家人一刻也不停,先是幫著西街馬蹄胡同的善娘帶著大蔥小蔥搬了過來,後又將住在西街尾端的孫二全家人好說歹說地勸了過來,兩家人各自住了兩間大屋,公用一個廚房和一個茅廁,堪堪住滿了馮家的院子。
善娘和大蔥小蔥是在劉記燒烤鋪開張第二日一大早就匆匆收拾了行李坐著牛車過來的,住在他們隔壁的林姓女子一路陪同,一行人恰好將準備出門開張的劉家人又驚又喜地堵在了門口。
「喲!您這是……」胡氏丟下手中的備料,急得連圍裙都來不及接下就迎了上去,一邊疾步飛奔一邊扯著嗓門大聲嚷「他爹!娟兒,虎子!你們快來呀!」
劉娟兒咬著刷牙的柳枝疾步而來,剛剛跑到胡氏身後,抬眼只見善娘一臉茫然地摟著大蔥小蔥立在原地,險些將一口青鹽水給咽了下去,她急著說話,忙吐出柳枝,丟下水碗,幾步跑到善娘身前,摟著她的腰身咯咯笑道︰「師傅!你咋這麼早就自己過來了?咱正打算要去接你呢!」
善娘低頭對她微微一笑,卻笑得不大自然,一個渾身清爽的女子從她身後轉了出來,抬著尖瘦的下巴對劉娟兒接口道︰「我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兒,昨兒大晚上的,鐵捕頭就到馬蹄胡同和善娘說了一聲,只說城中最近亂的很。衙門抓了許多拍花子的。又說你們家擔心善娘一個孤寡老婦帶著兩個小女娃住在哪兒不夠安全,我也是個女流之輩,要真遇上啥事兒也不頂用。所以一大早我就幫著送她們過來了,你們可別怪我自作主張!」
「這是哪兒的話?林……林嬸兒是麼?」劉娟兒被嬌憨的小蔥一把摟住了胳膊。只好微微別著身子同林氏講話「可真麻煩您了!您太有心了!咱正愁錯不開手來取接善娘呢!你們這麼早來,肯定還沒吃早點吧?」
劉娟兒身後的胡氏醒過神來,一手拉住疾步而至的虎子,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快去和你爹說一聲,咱們晚些開鋪子,先把人給安置下來!也不知紅薯那事兒……善娘知道多少……呆會兒讓娘來說,你們甭插嘴。啊?!」
虎子見到善娘和大蔥小蔥,又是心酸又是高興,忙對胡氏點了點頭,也顧不得去和大大小小的幾個女人打招呼。轉身去小廚房找劉樹強說項去了。
劉樹強是一夜都未曾合眼,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四更天,怎麼都睡不著,想著明日一大早那麼多事還不知怎麼安排的過來,干脆起身穿衣跑去了銅馬胡同。將剛剛瞌上眼的付清給吵了起來。
是以,錢寡婦十分不高興,但也拗不過自己未過門的小夫君,付清只草草批了件衣服就帶著劉樹強去了西街方向,憑著衙門的令牌混過了巡夜衙役的盤問。一路送將劉樹強送到了西街街尾。
劉樹強拍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孫二,不等他表示驚訝,就摟著他的肩回了屋里好一通勸說,可憐付清也不好跟進去,就靠在孫家的門外迷糊了一會兒。
劉樹強名義上是勸說,但態度十分強硬,說什麼也要孫二這就跟著他回東街,明日一早好一起到面鋪子上工,而後又囑咐他鎖好門,讓他家娘子明日把家里的事兒都安排好了再帶著兩個孩子去東街。
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宿,劉樹強心里似乎堵著一股火,愣是半天疲態也沒有!虎子跑進小廚房時,他正拉著剛剛洗漱完畢的孫二不停嘴地說鋪子的事兒。
「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不讓你跟我客氣,你這人本來就實在,在哪兒做不是做?既然餑餑生意不好做,就跟我這兒做不也一樣麼?我可告訴你啊,若是你跟我拿大,做事兒不認真,我也不留你!」
「啊呸!滾犢子!感情我在你眼里就是這號人呀?!哦,你天還沒亮就把我硬拽過來,感情不是想拱著我當個菩薩來拜,這是拉長工來了?哼!該!讓你步子走穩點兒,你楞要著急開新買賣,人不夠用了吧?」
「滾滾滾!我好心好意的,大晚上拉著付捕快去找你,你還跟我拿嬌?!」
「哼!找我還不是因為你沒人可用,著急了吧?我可告訴你啊,這工錢少了咱還不干呢!哼哼,我氣死你!」
兩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一個人端著長勺,一個人舉著扁擔,你捅我一下,我拍你一下,雖然都沒下力氣,卻氣得滿臉通紅,眼楮瞪得跟斗雞眼似地,比兩個孩子還不如。虎子看得哭笑不得,要說這孫二也是不打不相識,偏偏離得遠了以後感情反而更好了,也算是一個最喜歡和爹斗嘴的老哥們。
「爹!你和孫叔別鬧了!」虎子一把奪下劉樹強手里的長勺,跺著腳急聲道「這不耽誤事兒麼?善娘和大蔥小蔥來了,幾個人看著都沒吃早飯呢,爹,咱今兒怕是不能準時開鋪子了,這麼些人,總要安置好了才能走呀!」
劉樹強听得一愣,就手拍下孫二手里高舉的扁擔,指著他的鼻子低聲道︰「瞧你,這麼大的人了,非和我鬧,快幫我收拾飯桌去!我可告訴你啊,外面來的人可是我女兒拜的廚藝師傅,你可別在人家面前咋咋呼呼的!」
「善娘?」孫二將扁擔虛虛舉在半空中,一臉驚詫地問「難不成是那鴻門坊白家的舊廚娘?哎呀!你們這是攀高枝兒了呀?!連這號人物都能請來?」
「你咋知道?」劉樹強和虎子異口同聲地瞪著孫二。
孫二一拍大腿,抬著下巴接口道︰「我是誰呀?走街串巷賣餑餑的孫大爺是也!哼,我和鐵捕頭那也是有交情的!啥事兒我不知道?就說那武食盛會吧,我也趕著交了二十個銅板進去賣餑餑,雖說後來被趕出來了……」
「嘖!你咋這麼多廢話呢?快說,你是咋認得善娘的?善娘帶著幾個娃兒在咱家西街的舊屋子住的時候。從來就沒到鋪子里來過,咱也沒和旁人提起過呀!」劉樹強不耐煩地從虎子手里搶過長勺,照著孫二的胳膊拍了一下。
孫二捂著胳膊回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抬著下巴說︰「現在西街誰不認識善娘啊?那茶館里的說書先生都說了。武食盛會當日,白家的舊廚娘善娘親手秘制的一道鮮湯,香掉了太岳宣撫使的舌頭!」
虎子和劉樹強恍然大悟,善娘一時名聲鵲起,原來還是向家帶听風樓里的說書人的功勞!幾個人還在拉話,卻見劉娟兒氣呼呼地跑進來踢了孫二的褲腿一腳「孫叔真討厭,總拉著我爹扯閑話!我師傅和大蔥小蔥都還餓著呢!」
孫二乍一見著劉娟兒。頓時心里一軟,臉上笑開了花,他模了把劉娟兒的小腦袋,滿臉稀罕地接口道︰「哎呀。咱小娟兒越來越水靈了,這麼久不得見,才一見面你就給孫叔下馬威呀?!嘿!感情還是個小虎妞!」
「娟兒,爹和你哥這就帶著孫叔收拾飯桌去,你就在這兒轉轉。看有啥現成的吃食沒有?有就端出來,沒有就快手做一點兒,熱乎的就成,你娘還要收拾東西呢!」劉樹強扶著劉娟兒的肩膀囑咐了一番,又直起身來照著劉娟兒踢過的位置也踢了孫二一腳「這個臭矮子。個兒不高,倒是挺能吃的,要不是你把饅頭花卷都給收拾了,這會子善娘她們也能將就吃一點兒!」
孫二氣得一跳三尺高,若不是虎子從中周旋,這兩個兒童俯身的漢子仿佛都能無限時地鬧下去,不一會兒,三個人抬著飯桌和板凳走出了小廚房,劉娟兒系著她的小圍腰四處轉悠,見也沒什麼現成的可吃,只有一盆剩干飯,總不能讓善娘她們干嚼這玩意兒吧?
劉娟兒想了想,一甩辮子跑出小廚房,也來不及同誰打招呼,一直跑出院門去,見誰家有當家娘子早起,便去拍誰家的門。不一會兒,她捧著一大碗剩干飯回了院子,只來得及對圍在飯桌邊坐好的善娘她們笑了笑,又不停腳地回了廚房。
「大蔥小蔥!嘿!這倆女娃越來越水靈了,都快把你家小娟兒比下去了!這就是善娘?哎呀,久仰大名!」孫二油嘴滑舌地奉承聲遠遠傳來,劉娟兒顧不得仔細听,只將廚房里能用來炒飯的東西統統收拾了出來。
炒飯是最快的,而且又能自由配料,只可惜他們家如今大部分的好料都在鋪子里,家里只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劉娟兒將櫥櫃翻了個底朝天,在案板上依次擺下︰半碗火鍋料、五個雞蛋、兩碟咸菜、一碟干、半罐花生米、一碗油糟肉、兩條發蔫的青菜,統共能下鍋炒的就這麼些玩意兒了!
劉娟兒將灶頭上的火捅得旺旺的,將一大碗干飯倒進鍋里猛炒,胡氏陪善娘和林氏說了會子話,扭頭只見小廚房門口冒著炊煙,正要起身去給女兒幫忙,卻見院門黑壓壓的,好似突然冒出來好些人,付清正一邊拍門一邊高聲喊道︰「劉大哥,劉大嫂!快開門!我把孫二的媳婦和娃兒都送過來了!」
「哎喲!這婆娘,咋這麼快就來了?!」孫二頭一個沖過去開門,劉樹強和胡氏也滿臉驚訝地跟在後面,虎子正俯在善娘身邊低聲勸慰,大蔥和小蔥紅著眼圈要去看睡在虎子屋里的紅薯,卻被林氏拉著小手不放。
院門外站了一地人,孫二的媳婦彭氏帶著兩個八歲大的雙胞胎男娃,另有錢寡婦摟著七歲大的毛頭,只見付清不好意思地模著後腦勺,對劉樹強訕訕笑道︰「我這幾日公務忙,早出晚歸的,就剩毛頭和他娘兩個人在家,我也有點不放心,您看,毛頭也才這麼大……」
劉樹強和胡氏頓時明了,忙笑著將人往屋里讓,孫二和他媳婦走在後面,不停嘴地相互埋怨,那彭氏是個高瘦爽利的婦人,當著外人的面對孫二也沒個好臉,只見她抬著嗓門尖聲嚷道︰「我這還不是看你頭一天上鋪子里做工,啥啥都不懂,怕你給人家添麻煩!人劉家好心好意請你來,你可別仗著自己是舊街坊就覺著腰桿子硬了!哼!我還不知道你?若沒我在身邊看著,你這張油嘴呀,開口就要得罪人!石頭、阿木,你們倆兒呆會子也跟著爹去劉家面鋪子幫忙!听到了嗎?!」
只等劉娟兒雙手捧著一個大海碗的大鍋炒飯邁進院子里,抬眼只見飯桌旁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唬了一跳,險些摔了手中沉重的碗。
虎子忙跑著上去接碗,又囑咐劉娟兒回廚房多拾掇些碗筷過來。
大海碗上了桌,只見其中盛著冒尖的花色炒飯,飯色呈金紅色,因為其中雞蛋是主料,另外還有油糟肉絲和花生米等配料隱約可見,雖說是大鍋飯,但因為下料足,且還加了些火鍋底料,麻辣油香的氣味撲鼻而來,真真讓人胃口大開!
「沒來得及準備東西,大家伙兒隨便吃一口!」劉樹強一面擔心飯不夠,一面憨笑著朝桌面上揮了揮手,只等劉娟兒捧著一大摞碗筷過來,胡氏忙直起身子不停手地幫眾人分飯。須臾,飯桌邊響起一陣咀嚼聲,眾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等來客吃完飯,胡氏已經扯著劉樹強去一邊好生商議了一番,他們思及城中拍花子那幫惡徒的頭領還沒抓到,鐵捕頭他們又要忙秋闈,又要忙著查案,自家也要忙買賣,未免顧忌不到這些老弱婦幼,劉樹強當即就決定將隔壁馮家的院子租過來,讓所有人都住一起吃大鍋飯,也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