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理?怎麼沒有菜香就算不是你女兒的裙子了?」小楊氏抬著下巴哼了一聲,指著胡氏手中的裙子嗤笑道「你倒是能言善辯,我呸!我才不信你們這清貧窮酸的人家肯花四十兩銀子去買什麼輕蠶絲呢!你說是輕蠶絲,但你們進府那會子又沒人仔細看,誰知道真的假的?!」
向夫人突然伸手在小楊氏面前擺了擺手,此事鬧得如此不堪,也非她所料,見自己的寶貝女兒已經受了牽連,額頭上腫得這麼高,讓她心疼又後悔,只恨自己一時耳根子軟听了小楊氏的話,這才叫偷雞不著蝕把米!
胡氏冷冷一笑,也不看小楊氏,只對著向夫人輕聲道︰「向夫人到底更尊貴一些,知道這輕蠶絲最是吸味兒了!平常小女兒家的要穿這種料子,都會在腰間佩戴香囊,或者上身之前用燻香染一染。但咱們娟兒就不講究這些,想來她那裙子里一定滿是菜香味兒!」
「你……你……哼!我都說了,誰知道你們買不買得起那麼貴重的衣料子!可別吹了!莫非是訛咱們的?!」小楊氏不依不饒地搶了幾句,卻見胡氏壓根就不理她,只對著向夫人輕聲道︰「就算一語不合,你我兩家卻沒有深仇大恨,都是當娘的,你見你女兒踫了額頭就心疼,難道看不懂我如何心疼?我女兒的名聲若是毀了,咱們兩家的情分也就要走到頭了……」
「難道是我們不願講情分!」向老爺遠遠地朝女人們這邊高聲怒道「你們但凡講一些情分,知道我們為難,也不會當面一口回絕!若是你們去盡力一試,便是說服不了鐵捕頭他們,我也不會責怪你們家!但你們呢?我向家也算幫扶你們頗多,文軒做過些什麼,你們難道不知?」
劉樹強正要開口接話,卻見虎子攔在他身前怒道︰「向老爺,這話從您嘴里說出來當真可笑!我問你一件事兒,咱們燒烤鋪子里的四個大伙計是和您簽的契。還是和我爹簽的契?!為啥阿狗好端端地突然跑到您家來當小廝來了,還改了個名字叫知否?這事兒,我們劉家人可‘知否’?」
劉樹強驚訝地張大了嘴,因他們男人一堆,女人一堆,之間還有些距離,所以向夫人小楊氏和胡氏這邊也沒听清他們再爭什麼,向老爺自然不會沒听清,見虎子問到了明面上,他也不急。只端身坐好。抖著衣袖接口道︰「此事倒好笑。你也不問問你們劉家人為燒烤鋪做了些什麼?那鋪面從選址到備料哪一樣不是我給安排妥當的?四個大伙計既然是找來的,自然是和我向府簽契!」
「這……哪兒能這樣呢?」劉樹強急了,眼中又開始發紅,但這事兒急雖急。怎麼也沒法達到胡氏割破自己脖子那麼刺激的效果,所以劉樹強還能盡力保持冷靜,幾步湊到向老爺身前急聲問「那難道不是咱們的鋪子?既然是咱們的鋪子,您怎麼能拽著伙計的身契呢?!向老爺,您可不能這麼干呀!那四個大伙計成天在鋪子里做工吃住,把咱做燒烤和小菜的手藝都瞧學了一大半,若是沒有身契,他們隨時都能走人!到時候咱還怎麼做買賣?您這不是給咱們挖坑嗎?!」
「誰說那是你們的鋪子了?」向老爺冷哼一聲,臉上浮現出幾縷意味不明的笑容。直笑得劉樹強和虎子如墮深井!難道阿狗說的都是真的?虎子的心跳越來越快,怎麼也無法相信向家原來早就想著坑自家人!
「劉老弟,你還是回去仔細瞧瞧契紙吧!也莫要怪我不厚道,我從商幾十年,打從五歲開始就會模算盤。這些門道是個從商者就會模清楚,只怪你們自己缺心眼!」向老爺朝身後的一個小廝使了個眼色,一臉高深莫測地神情。
虎子頓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紅著眼又要沖上前去,劉樹強忙拉住他的衣袖,沖著向老爺急聲道︰「罷了罷了,就算咱不做這門買賣了還不成麼?既然不做了,也就不欠你們啥情誼了!咱們兩清還不成麼?反正……反正我是不能去和鐵捕頭他們開那個口的,我不能對不起那受害的娃兒們呀!」
「如此甚好!」向老爺堪堪一扭頭,只見適才那個被吩咐過的小廝已經取來一個賬本,恭恭敬敬地遞在他手中「咱們就來清清賬!莫說你們才沒開多久的買賣,便是日進斗金怕是也難以還上我手里的債!」
「這怎麼可能呢?!」劉樹強急得恨不得去搶賬本,卻見向老爺一臉輕松地將那本賬遞了過來,虎子知道自己爹認不得多少字,便搶在他身前結果了賬本。隨著紙頁嘩嘩作響,虎子的臉上越來越陰沉,等他翻看了兩頁,卻怎麼也看不下去了,只隨手將賬本遞了回去,扭頭對劉樹強低聲道︰「爹,咱們跳坑里了!」
「啥?」劉樹強不信,只扯著虎子的衣袖一疊聲問道「咋就坑了呢?你娘哪兒不是有契紙麼?說好了向老爺墊付的一百兩銀子沖進咱鋪子的成本里,就當是進貨的銀子,怎麼就不對了?向老爺,您可別瞞我了,有啥話敞開了說吧!」
「那也行,那就敞開了說!」向老爺從賬本中抖落出一張發黃的紙頁,就手展開,揚了揚,輕笑道「弟妹手里那張契上蓋的可不是我向府的印鑒,這張才是!況且,你也按了手印,劉老弟,這邊是告到衙門里,我向家也佔理!」
虎子冷笑了兩聲,似乎心如死灰,只拍了拍滿頭大汗的劉樹強的肩膀,低聲道︰「爹,人家一步步都是事先挖好的坑,只等咱家往里跳呢!偏偏你和娘感激文軒出門幫咱們買回了屋子,看也不看清就壓了手印,這會子找誰說理去?理都是人家給埋伏好的!得了,咱們就準備割肉吧!」
「可是……」劉樹強一顆心摔成了八瓣,想到自家人起早貪黑地忙活,煙燻火燎地做燒烤,到頭來竟然是一場空,他一個七尺大漢幾乎不曾落下淚來!劉樹強心中一狠,什麼臉面也不想要了,突然湊到向老爺身前。掀起袍角就要下跪。
「爹!你干啥!」虎子錯眼瞧見他的動作,唬了一大跳,忙將一只腳飛快地伸過去,墊起劉樹強的膝蓋,同時死死抱著他的胳膊高聲怒道「就這麼服軟了,難道你要去和我鐵叔他們開口?!不就是損失了銀子麼,大不了咱就當沒開過這燒烤的買賣!咱們還有個面鋪子,怎麼也能混到一口飯吃!」
「虎子呀,爹還想給你開點心鋪子,想給娟兒開菜館子……」劉樹強是真的慌了神。又傷心又失望。扭頭對著向老爺低聲求道「好歹咱有一門難得的手藝!咱們小娟兒的心思有活絡。能把燒烤鋪子開得紅紅火火的!咱這買賣做得好,對您又有啥壞處?您幫幫咱,也就當幫幫您自己吧,我的好哥哥!」
說著。劉樹強又要跪,虎子卻堅決不讓,父子二人扭作一團,只見虎子的脖子都氣紅了,扯著嗓門怒道︰「爹!我不許你服軟!啥點心鋪子菜館子,就是沒有,咱們難道就不能活了?!」
向老爺冷眼看著眼前的父子二人,捋著胡須輕聲道︰「劉老弟,你這話我可听不進去了!什麼叫幫幫你們。也幫幫我自己,莫非我向家沒了你們的燒烤鋪就賣不出野味兒了?呵呵,這世上的路子千萬條,你們,也不過是就近罷了!今日來我向府吃宴席。難道你們就不曾看出什麼光景來?」
「什麼光景……」虎子心中一沉,兩手抱著劉樹強的肩膀呆在了原地,他想到那些南方的野貨商,想到甄公子的無禮怠慢,想到紅杏酒樓的東家與甄公子在席間明槍暗箭地過招,似乎再爭奪什麼,又想到那個酒坊的少東家,那人反而是對自己和爹最是熱絡,話里話外都再打听羊羔酒的事兒!
虎子恍然大悟,前前後後拼在一起想,不難看出,向家這是準備棄卒保車了!並且準備堵死自家做買賣的路子,至少在這紫陽縣里,若有向家阻擾,燒烤鋪暫且不提,便是面鋪子也有可能照舊得分出一年七成的利潤來!
「向老爺,你就篤定甄公子能做出和我們家鋪子一樣美味的燒烤嗎?」虎子想通了一些事,越發心如死灰,只黑著臉對向老爺低聲問「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才能行,就不能給咱家留一點兒活路?如果是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
向老爺贊許地點了點頭,揚著那契紙輕笑道︰「大虎,你果然聰明,可惜是個缺心眼的後生!你但凡考慮多一些,好好勸勸你爹娘,我也不會不留你們活路!劉老弟,你怕是還沒听懂吧?我向家的野鮮何須靠你們的燒烤來哄抬?甄公子早就想在富味樓推崇一味新菜色,用的就是野味燒烤的路數,另有紅杏酒樓的東家也準備效仿,那酒坊也想配些野味當做待客的下酒菜,更不用提南方的野貨商了!只要我向家能拿下野山的開采權,並且買下李家二房的山地,又何愁野貨的銷路?!但你們欠我的可就不止那一百兩了,適才你兒子也看過賬本了,憑你手中面鋪子的三成利,何時才能還清我手中的欠賬?你且回去慢慢算吧!」
說了這麼多話,向老爺也覺得無話可說了,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卻見女人們那邊一團沉默,便是連向夫人都遠遠地瞪著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原來如此心狠手辣!
三成利……三成利……這麼說,那契紙上不止沒寫明一百兩銀子是從向家野鮮鋪進貨的本錢,且並沒有將面鋪子的七成份額歸還?!劉樹強踉踉蹌蹌地退後了幾步,只覺得雙腿發軟,恨不得一**坐到地上。
胡氏將手中的小白綾子裙隨意一甩,急匆匆地跑過來扶住劉樹強的胳膊,眼中淚花閃閃,女兒還不知在何處,當家的又跟丟了魂似地,她心里那點子底氣蕩然無存,只想全家人好好地守在一起,過點清淨日子,怎麼就這麼難呢?
「他爹,你別難過,任什麼事兒也沒有自己個的身子重要!大不了,咱就回老家去討生活,那老家的屋子還有你的一半呢!急啥子?咱總能過下去的!」胡氏越說越心酸,卻見偏廳的房門突然洞開,烏青領著兩個嬌小的女娃走了進來。
劉娟兒剛剛一進門,就眼尖地發現落在地上的小白綾子裙,她穩了穩心神,故意邁步跑到向夫人和小楊氏面前,抬著小臉嬌笑道︰「我來找爹娘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吧?向夫人,謝謝您請客,我今兒吃的挺好的!」
這……向夫人見她一身衣裙完好無損,便是連裙擺上的糖汁也同席間看到的一無二致!她一時想通了其中的關鍵,猛地扭過頭瞪著小楊氏和向湖雨,卻見小楊氏倒退三步縮進陰影中,向湖雨卻是一臉漠然。
那被捏皺了的小白綾子裙還扔在地上,慘白的色澤里透著烏黑的皺褶,形成一張嘲弄的嘴臉,刺得向夫人的雙眼生疼難受!
大蔥跟在劉娟兒身後走到向夫人身邊,屈膝對她福了一禮,向湖雨悠悠扭過頭看著她,突然聞到一股氣味,那氣味清新香甜,似有若無,仿佛是從回憶中漂浮過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