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走到茅廁門前,向夫人便艱難地咽下嘴里混著泥沙的喜餅,蹙著眉頭對胡氏低聲道︰「好妹妹,算是我的錯,我家對不起你們!希望你們別鬧到衙門去!鬧開了大家都不好看……我知道,老爺一早就讓小廝去封了燒烤鋪子,我怎麼勸他也不听!不瞞你說,我們老爺知道文軒那孩子把賬本和契紙都偷偷還給你們了,氣得大病一場,這會子還暈著呢……求求你……」
「向夫人,您這話我可听不懂……」胡氏猛一抬頭,兩眼直直地瞪著向夫人,絲毫不見弱態「真麼說您是要承認從我家偷了真契?並且又做了假賬?得虧您兒子講道義,不忍心我們全家被你們這當父母的拿捏,不然,咱家怕這一下怕是要傾家蕩產了?!我就不明白,莫非您為了巴結李家是啥壞事都願意做?」
「呵呵……你當然不明白,便是我,又能明白多少……」向夫人「呸」地一聲吐出舌下的泥沙,抹著嘴低聲道「想來我楊家原來也算書香世家,家父本是清流一派的文官,但略微迂腐,是以在京中處處受人排擠,我母親娘家帶來的嫁妝沒多久就被補貼光了……父母也算沒辦法,只好同野鮮世家的向家接親,當初我父親還不肯,說是嫁入商家辱沒了斯文……但好歹他大伯做了官,如此我才能風光出嫁……胡妹妹,你又哪里知道這從商的苦?!」
劉娟兒輕手輕腳地走到胡氏背後,正好听了一耳朵,她皺著小臉對向夫人問︰「向夫人,你們怎麼就苦了?別說你們家那麼富貴,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還有那麼多丫鬟小廝伺候人,就說你們打獵用的馬車和獵犬,哪樣不是平常人見都沒見過的?!這日子也叫苦嗎?」
「娟兒,你別作聲,真沒規矩!」胡氏被劉娟兒的陡然出聲唬了一跳。忙轉身將她摟在懷里,就怕向夫人被她逼問得發作,卻見向夫人精神恍惚地看了劉娟兒一樣,冷笑道︰「雖說是能賺到不少銀子,也不愁吃喝,但士農工商商為末,我在京城時一直無法打入貴婦們的圈子,也就是因為如此,是以,老爺他才特別看重大房的官聲!昨夜那樣逼迫你們。我想不到他會如此狠心!」
「向夫人。我就是弄不懂。你們難道想不通?余大人清官的名聲早就傳出去了,鐵捕頭和付清也不是我們兩句話能說通的,那馮大人,我們更是連見都難得見一面!您家再怎麼沒辦法。也不能逼著咱家答應那種無理之情呀!」胡氏見向夫人似乎精神不濟,狠了狠心,摟著劉娟兒如是說。
「是我們不對……我們錯了……害了我女兒,也害了我兒子……我這個當母親的真是應該下十八層煉獄!」向夫人的眼中滑下兩滴很大的淚珠,她用衣袖胡亂抹了把眼角,聲如蚊吶地接口道「但我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了……胡妹妹,我求求你!老爺說必須帶著你們家打的欠條和賬本回去!否則……否則他就打死文軒這個不孝子!嗚嗚嗚……我可以私下補貼給你們……求求你……」
「打欠條是應該的,但利息可不能算數!」胡氏恍然大悟,忙摟緊劉娟兒的小身子接口道「一百兩的欠條我可以讓他爹現在就打。鋪子,咱家也不要了,反正里里外外都是你們向家花錢拾掇的!但是……」
胡氏想說,咱家撐起了燒烤鋪的買賣,憑的是我女兒的手藝。你們也須得賠償咱家的損失才好!但她見向夫人哭得傷心不已,頓時又覺得難以出口。劉娟兒心里明鏡似的,她可不吃向夫人的苦肉計,忙推開胡氏的手脆聲道︰「向夫人,我爹娘從此就不做這個燒烤買賣了,欠條也可以給您打出來!但是咱們全家人在燒烤鋪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賺回的利潤還不夠還你們的一百兩呢!」
「這是怎麼說的?」小楊氏尖利的嗓音陡然而起,卻見她左右兩手被金絲銀線扶著,一臉怒意地接口道「莫非你們還嫌賺得不夠?呸!沒有我向家野鮮鋪的新鮮野味,你們能不能賺到這麼多還兩說呢!怎麼著?你們還想討價還價?!」
「你跟過來作甚?!誰讓你開口說話了?打小你就不讓父母消停,一張嘴就得罪人!這會子我和胡妹妹好生商量,哪兒有你說話的余地?!」向夫人的臉上陡然一冷,惡狠狠地瞪著小楊氏。
小楊氏被她罵懵了,一臉無措地嘟囔道︰「姐姐何必怕這寒門小戶的……我……我不也是為了你和姐夫著想麼?何故如此罵我……我……我難道願意回娘家受氣?嫂子天天不給我好臉,我不是沒辦法才住到你們家來的麼?姐姐莫非也嫌棄我了,不想管我了……」
說著說著,小楊氏也眼角泛紅,泫然若泣地捂著口鼻,金絲銀線忙俯在她身邊低聲寬慰,但當著向夫人的面,她們這兩個跟著進向府討飯碗的下人也不好太過維護自家主子。劉娟兒懶得看她們作態,幾步湊到向夫人面前低聲問︰「向哥哥怎麼了……是不是挨了打?打的重不重?向夫人,你咋也不護著他?」
「我倒是想護來著……」向夫人醒了醒鼻子,從衣袖里掏出個花手帕捂在嘴上「可憐我家湖雨昨夜不知又受了什麼刺激,同文軒鬧了整整半宿,我一心照顧她,卻沒想到老爺半夜發現文軒將賬本和契紙偷偷還給了你們,大發雷霆,瞞著我將他打得下不了地!我听到信兒趕過去時,可憐我兒……只剩一口氣了……」
「啊!!!」胡氏和劉娟兒同時震驚地張大了嘴,胡氏險些跟著哭了出來,劉娟兒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沖上前去扶著向夫人的手急聲道「那有沒有瞧大夫?救過來了嗎?向哥哥不是都答應你們以後走仕途,當他大伯的左右手了麼?他可是你們家的男根獨苗呀!向老爺咋會下這麼重的手?!」
想到向文軒被打得只剩一口氣的樣子,劉娟兒忍不住心肺俱裂,一邊掉眼淚一邊死死拉著向夫人的衣袖「向夫人,您可是他娘呀!您不在家里護著他,跑咱家來干啥?這買賣啥時候不能談,向哥哥可只有一條命呀!」
「呸!什麼向哥哥,這向哥哥也是你叫得的?」小楊氏自顧自地哭了一場,也沒注意听其余幾個人的談話。只聞劉娟兒不停叫「向哥哥」,心中陡然騰起一股邪火,猛地推開金絲銀線,沖上去就朝劉娟兒的背上推了一把,只推得她一**摔坐在地,背上被摔得生疼!
「了不得了!劉小姐!」一個人影順風般沖了過來,堪堪將小楊氏擠得錯開了八步遠,只見頭臉干淨的五子猛地沖到劉娟兒身邊,兩手將她扶起,一臉關切地問「摔了腦袋了沒?疼不疼?」
「你!」小楊氏好不容易站穩身子。卻見向夫人疾步沖到她面前。照頭賞了她三個響亮的耳光。冷聲道︰「你給我滾回去!不許坐我家的馬車,隨便你坐雇馬車也好,走路也好!總之,速速從我面前消失!」
「姐姐……」小楊氏被打蒙了。一臉難以置信地呆看著向夫人,卻見向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怒道︰「都怪我心軟,放了你這麼個攪禍精到家里!你可得給我听清楚了,那是我家,不是你家!我現在是你親戚,不是你親人!我不是母親,你自己作態被人掃地出門,我也不是非得接著你!明日。你就給我滾出向家,听清楚了嗎?!」
金絲和銀線被向夫人的一番話嚇得渾身發抖,金絲好歹機靈些,忙俯在小楊氏耳邊低聲道︰「這會子大夫人在氣頭上,您可別跟她頂撞!等回了府。您在找機會好好去道個歉,服個軟……來,我來摻著您走……」
小楊氏見向夫人是當真發了火,金絲的話也有道理,便偃旗息鼓地垂下頭,由著金絲和銀線將她扶起來朝門外走去。
呸!這個豬一樣的隊友!劉娟兒由著五子將自己拉起身來,卻見向夫人急匆匆地走到她面前,舉著手中的花帕子給她擦臉,滿臉慚愧地低聲道︰「對不住,小娟兒……我這個妹妹最是難相與的……你倒比她還關心文軒的安危,唉……也難怪文軒喜歡你多過喜歡湖雨……」
卻見湊過來的胡氏冷冷地推開向夫人的手,一臉心疼地將劉娟兒摟緊懷里,背著頭沉聲道︰「我家閨女哪里敢同貴公子攀親,我只心疼文軒那孩子為了對咱家講情義而挨打!要說你這個當母親的,心眼子是不是偏得太厲害了點?你疼女兒我也能懂,誰家的小棉襖不心疼?可你總也得放幾分心思在你兒子身上呀!」
聞言,向夫人頓時又抹開了眼淚,一邊哭一邊朝院門外面走去,她的腳步錯亂蹣跚,偏偏又快的驚人,不等院子里的人回過神來,卻見她已經雙手拖著一個麻布袋跑了回來。
「呀!」劉娟兒尖叫一聲,掙月兌胡氏的雙手,迎著向夫人的面跑了過去。
劉樹強和虎子同時起身,一臉驚愕地繞開那個賬房管家朝向夫人跑去,五子一直手虛扶在胡氏背後,胡氏滿臉蒼白地跑在劉娟兒身後。
原因無他,只因那個麻袋底部十分顯眼地滲著血!
向夫人見所有人一瞬間就圍聚在她四周,便猛地停下腳步,一邊哭一邊將麻袋里的東西抖落到地面上。
劉娟兒定楮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氣,雙手捂著小嘴說不出話來。
向夫人狀似瘋狂地指著地面上的三樣東西說︰「任我家再不地道,也求你們看在文軒的份上理解我這個做母親的兩分!」
說著,她指著一個沾了血斷開成兩半的粗木棒哭道︰「我家老爺便是用這個木棒打了文軒一個半死,可憐那孩子連一聲都不吭,硬挺著讓他父親打!」
語畢,她又指著一個血肉模糊的狗腦袋哭道︰「這是文軒最偏愛的獵犬神風,他父親當著他的面砍下狗頭,文軒傷心地哭都哭不出來了!」
語畢,她又舉起發抖的手指,指著一個沾血的頭巾哭道︰「這是烏青的頭巾!只因他幫著文軒偷出東西來還給你們,他也被老爺使人打了個半死扔出門去了,此時也不知是否還有命在!」
最終,向夫人顫悠悠地走到胡氏面前,紅著眼低聲道︰「胡妹妹,你都看到了!我兒子付出的代價可能解你們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