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蓮村從村中段一路往後幾乎是處處臨山,許多低低矮矮的房屋干脆就是沿著山石的邊緣而建,但要說何處最容易進山,卻還屬劉樹強家新選的宅基地這頭,空曠的地面背後就是羊腸般蜿蜒而上的山道,采石伐木都極為便捷。
劉娟兒的頭上被胡氏戴了個花頭巾,背上背著從古家借的藥簍子,在五牛的帶領下前來宅基地給劉樹強和虎子送飯。劉娟兒遠遠看到宅基地的方向聚集著一大片擠擠挨挨的人頭,心道不好,自己好不容易從婆婦們嘴邊搶下來的這一碗油鼠粥和炖酸菜還能順利送到她爹和哥的嘴邊嗎?
五牛一大早就去石頭山上摘了許多野果子回來喂幼鼠,他剛拖著一樹枝的拐棗走進他們家院後門,就被彌漫在空氣中的油鼠粥的香味給驚呆了過去。劉娟兒快手給他盛了一碗,他吃得稀里嘩啦,幾乎不曾連碗一起給吞下肚子!
就在五牛狼吞虎咽的時候,劉娟兒守在一邊將洗干淨的拐棗用刀背拍得稀爛,又混進幾根現成的藥草和水一起反復剁,就跟剁餃子餡似地,最後將藥草和拐棗沫子添上熱水攪和成糊糊,這才用小勺耐心地去給幼鼠喂食。好在兩只幼鼠很快就將劉娟兒特制的「營養飼料」給咽了下去,吃飽喝足後就再也不叫了。
再後來,方氏和胡氏就將其余的油鼠粥和炖酸菜給端進了前院請眾位婆婦品嘗,臨走時兩人都嘖嘖稱奇,方氏嘗了口粥,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最終這一大鍋油鼠粥和炖酸菜被十五個婆子媳婦搶得干干淨淨,胡氏和方氏各自都只吃到半碗,如若不是劉娟兒心細,早就藏了一碗粥和一碗菜,此時也斷然沒有劉樹強和虎子的份!為了今後大業,務必需要得到爹和哥哥認可!劉娟兒如是想。
五牛甩手甩腳地走在村道上。不時將腳邊的石子踢開,他吃到了這輩子從來沒吃過的香濃特制油鼠粥,心情大好,不時扭頭對劉娟兒講一些鄉野趣事。劉娟兒始終在意路人的眼光,不論五牛多不自在。她都保持走在三步開外的距離。
「娟兒。你放心!有我爹在,那兩只幼鼠一定能養活!我爹說幼鼠一出生就沒了娘,沒吃到母乳。所以不能輕易挪動,免得傷了身子。我瞧你用野果子配藥草搗弄成糊糊喂給它們吃,它們吃得也挺好的,以後我就每日起早去踅模野果子!」
「我呆會子要和瘦猴兒麻雀兒他們去水塘釣魚,娟兒,你去瞅瞅不?可好玩了,我還會模蝦、掏螺螄、釣黃鱔,就是這幾日涼起來了,能模到的不多!我最愛吃我娘做的魚湯面了。不過要是給你來做,一定能做的更香!水塘子深,我娘總不讓我下去鳧水,哼,莫非我還不如那個蠻子?!真到了水里,還不定……」
「五牛哥。你去幫我把我爹和哥叫過來吧!」劉娟兒在離宅基地不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摟緊藥簍子,皺著眉頭打斷五牛的自語「我怕粥和菜一端出來,我哥和爹在那邊也不好當著人的面兒吃獨食……那兒咋來了那麼些叔叔伯伯?咱家的不是秋分那日才擺宴麼?這會子是在干啥?」
「噯,我這就去幫你叫!你們家不是要起屋子麼。這備料的事兒可不能等著母雞撅**才動手!瞧見沒?」五牛伸手一指,劉娟兒這才發現那山腳下的羊腸小道上有五六個漢子正扛著新砍的圓木徐徐而下。
許是因為樹干沉重,他們一步一頓,動作小心,配合默契,第一桿圓木還未下地,第二隊伐木的漢子緊接著跟了上來。宅基地的邊緣處已經堆了三四根摞起來的大圓木,另有一些未曾打磨的粗糲山石堆在一邊,遠遠看去,整個個宅基地就如一座露天的巨大工廠一樣井然有序,施工繁忙。
原來如此,石頭樹木等料要等未開工前先備下!劉娟兒點點頭,卻見五牛已飛快地朝宅基地上俯沖了過去。這五牛眼楮倒是尖,隔這麼遠,連我都瞧不清我哥在哪兒,他倒是利索!劉娟兒摟著藥簍子微微一笑,卻沒發現背後有一片陰影正偷偷模模地湊了過來,那身影的主人一手捂在嘴上偷笑,另一只手中提著個什麼玩意兒,抬手就要往劉娟兒腦袋上扔!
「你干啥?!徐蠻子!!快住手!」一聲嬌斥平地而起,嚇得劉娟兒猛一回頭,還未看清眼前的人影,就見一支褲腿繃得緊緊的圓潤的腿子高抬,飛起一腳將一個黑矮的壯小子踹出了三丈遠!那小子「哎喲哎喲」地在地上滾了半圈,一咕嚕爬起來跳腳怒罵道︰「我呸!嫁不出去的苦梅花!老母豬!讓你多管閑事兒!」
「你敢再給我說一句?!」武梅花兩眼圓瞪,雙手叉腰,毫不示弱地回罵道「小小年紀,成天介地不干正經事兒!難為徐林叔的好名聲都被你給禍害光了!就知道琢磨著怎麼害人,越來越蠻,你不也就敢在這石蓮村的小娃兒堆里當霸王麼?你出外村去耀武揚威試試,看人家不打斷你的狗腿!」
「啊呸!要你管我?你是婆娘還是我娘?哼!嫁不出去的老母豬,身子厚得邁不開腿!小爺我今兒就算是被豬給踢了!哎喲!」蠻子便罵便跑,沒跑兩步,又被武梅花手中的石子砸了好幾下,氣哼哼地溜走了!
武梅花狠狠順了幾道氣,指著地滿上的一只大毛蟲對劉娟兒說︰「剛剛蠻子想把這刺溜兒扔你頭上,幸虧讓我給撞見了!這玩意兒可有毒呢!沾上了可就麻煩了!不讓你鬧小半個月的肚子可不得消停,若是嚴重,臉上能腫成饅頭!」說著,她又一腳將毛蟲踩扁,唬得劉娟兒一愣一愣的。
「大姐姐,你是誰呀?我好像在方嬸兒家瞧過你一樣!」劉娟兒滿懷感激地湊到武梅花身前,親熱地拉住她的衣擺「多虧你救了我!這刺溜兒看著就怪惡心的,若真讓那蠻子扔到我頭上,那我可不得嚇掉半條小命?!」
武梅花見她小臉煞白,忙半蹲子扶住她的小肩膀,一臉戚戚地柔聲道︰「唉……說實在的,這蠻子以前也不是這麼沒輕沒重……打從他娘親去世以後。他爹就沒法子管教他了,怎麼打也不听!全村人都知道這個狗人嫌的男娃兒,都不樂意讓自家的小娃兒和他走得近,其實他也挺可憐的……」
喲,這姑娘性子不錯!剛剛對蠻子那麼凶。其實還很有同情心呢!劉娟兒眨眨眼。飛快地打量了武梅花兩趟,見她身段豐滿,臉若銀盆。皮膚白皙,原本五官不太出彩,但合在一起看卻有一股天然的嬌憨勁兒,扎扎實實有幾分長相!
「小娟兒,你不記得我了吧?我叫武梅花,你四歲那年我去你家和你娘討教過針線活兒!」武梅花嫣然一笑,動手撲了撲劉娟兒衫子上的浮灰「那會子你就老呆子炕上半睡半醒,小臉蠟黃,跟個小病貓兒似地……你以後可得小心點蠻子。但凡是他盯上的人,不把人給捉弄得雞飛狗跳可不罷休!」
「哦!梅花姐姐,我知道了!你真好,等開宴那天我給你專門留一份好吃的!你家住哪兒頭?」劉娟兒一時感動得小心肝亂顫,仿佛能透過武梅花和善明媚的笑容看到段青苗柔和的笑顏,一時間覺得和眼前這位少女親近了不少。忙又湊近了一步,親親熱熱地摟著她的胳膊問「我以後有空也去找你耍!說起來挺古怪的,我記得石蓮村以前有不少女娃兒呀,咋我這回村以後就沒見著幾個同我一般大小的?梅花姐姐,沒見到你之前。我連你這麼大的姑娘都沒看到幾個呢!」
「這事兒,說來可就話長了,你慢慢問你娘吧……我……我也不好說……」武梅花抿了抿頭發,卻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不知何時來到劉娟兒背後,虎子蹙著眉頭沉聲問︰「娟兒,發生啥事兒了?我遠遠地听到吵鬧聲,這就跑過來了!恩……你是……是花鉤子嬸兒家的閨女吧?剛剛拋開的那是不是蠻子?」
劉娟兒正要扭頭回話,眼角余光卻瞥見武梅花的臉突然紅成了一個西紅柿,她扭扭捏捏地垂下頭,絲毫不見適才潑辣爽朗的蠻狠勁兒!劉娟兒眼中一閃,頓時看出幾分端倪來。心中不禁對她泛起一陣不同尋常的親熱勁兒,仿佛能遇見這位能剛能柔的小嫂嫂以後會如何疼惜她維護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
這麼好的性子,模樣也不耐,而且身子骨矯健豐滿,用老話說,還長著個好生養的圓**呢!既然這位適齡少女喜歡我哥,不如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唄!
劉娟兒心中陰笑連連,見武梅花吶吶地接不上話來,忙取下背上的竹簍遞到虎子面前「哥,先別問了!我用腌了的油田鼠煮了一鍋粥,還用油田鼠肚子上的肥肉煉了油,取油渣炖了些酸菜,可香可好吃了!你快嘗嘗看,呆會兒就得涼了!梅花姐姐剛剛在古叔家也嘗過了,對吧?梅花姐!」
「恩……那粥很好吃……原來是小娟兒做的,小娟兒可真能干……」武梅花聲如蚊吶地接了一句,偏偏答非所問,急得劉娟兒直翻白眼,心中尖叫道︰給你機會和我哥搭話,你咋就不順桿兒朝上爬呢?以後見面多聊幾句,增進了解,一來二去的,那事兒不就成了麼?第一句都聊不開,這事兒還咋整?
不論劉娟兒心里怎麼想,虎子卻是餓得慌了,取出粥碗就原地大口大口喝了起來,嘴里不時發出「恩恩」的聲響,顯然是吃得很香!等他一股腦喝光了粥,這才端起半涼的酸菜津津有味地大嚼,邊嚼邊含含糊糊地問︰「娟兒,哥小時候也吃過烤油田鼠,卻沒你做的粥香!真沒想到這油田鼠還能這麼吃!」
「噯,這個呆會兒再說,梅花姐姐剛剛幫我把蠻子給踢走了!蠻子想丟個刺溜兒到我頭上呢!幸虧有梅花姐姐拔刀相助……咦!」劉娟兒正準備連篇累牘地說武梅花的好話,卻見她絲毫不配合,飛快地朝自己手里塞了個東西就跑遠了,看得虎子一愣一愣的。
「喲!真鮮亮!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花色兒!」劉娟兒仔細端詳著手中的五色絛子,越看越唉,不禁嘖嘖稱奇道︰「原來梅花姐姐的娘當真是這石蓮村鉤花手藝最頂尖的婦人呀!奇怪,蠻子咋會說她嫁不出去呢?」
「想那麼多做啥?」虎子不耐煩地擺擺手,似乎不想告訴劉娟兒花鉤子家的陰司,只敲著空碗沉聲道「這蠻子是越來越上臉了!不成!明兒就是再忙我也得抽空去一趟徐林叔家,娟兒,你這幾日當心這著點兒,能避開就避開!要麼就跟娘一起出入,听著了嗎?我和爹都快忙瘋了,可錯不出手來時時護著你!」
「爹呢?哎呀,哥!你咋也不給爹留半碗?」劉娟兒見虎子手中的粥碗和菜碗都被吃得干干淨淨,空碗光可鑒人,一臉不滿地瞪了虎子兩眼。
「爹跟著孫叔去幫娘找食材去了!這村子里有大片菜田的人家也不多,總不能每家每戶,一來一顆白菜,我來一把韭菜吧?這可費工夫,爹一時半會不得會呢!」虎子滿不在乎地將空碗放回竹簍,聞著那撲鼻而來的藥香味,他手中的動作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劉娟兒沒發現虎子的表情不對,忙湊近幾步,半蹲子輕聲道︰「哥,我有個想法……你說這油田鼠若是能和養豬養羊一樣養成堆兒,那能不能賣出錢來?是不是一門好營生?那油田鼠斷氣前不是下了兩只小崽子麼?古叔說現在還看不出來,但以他的經驗,應該是一公一母!那啥……你說咱們能不能……」
虎子猛一抬頭,模著下巴接口道︰「你這個法子倒是新鮮!可我怕這玩意兒不好養,這畢竟是野物兒,你見過誰家把野豬關柵欄里養的麼?再說了,油田鼠往常是住在山里頭的,這石頭山又不是咱家的後花園,你說咋養?」
「咱可以在後院里造一座假山呀!」劉娟兒撇著嘴嬌聲道「從山上移幾株野果樹到咱新屋的院子里,再起幾畝芝麻花生田,咋就不能喂養了?」